看在银子的份上,小二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下了楼,差点被进来的客人当成拐子。
好不容易脱身抱到后院,找烧水的婆子弄弄。
“谁家的孩子,这么小,没足月吧?”婆子抱过去又拍又哄。
打开毯子,婆子呦了一声:“里面怎么什么都没穿?”再穷的人家也会给没满月的孩子穿‘百家衣’,讲究点的大户人家,都会缝制小孩子衣物。
“我这就去买,你快点,孩子着了凉可坏了。”小二急急忙忙出了门。
婆子屋里有热水,孩子太小不适合洗澡,只用热水擦了两遍弄干净,包着的毯子拿在手上,手感极佳花纹十分别致,没见过这种纺织工艺。
洗干净的孩子搁床上裹上被子,婆子到外面打井水洗尿湿的毯子。
小二很快回来,买了一身小衣加包被,孩子的哭声门外都能听到。
“就这么一直哭?”哭得小二头都快炸了。
“我忙,腾不出手,之前哄了半天,打从你抱过来到现在一直没停过,回到父母身边会好。”
婆子洗完拧干水抖落开,问小二:“这毯子客人还要吗?”起了小心思。
小二定睛一瞧:“孩子身上没别的东西被你昧下吧?”
“呸,我是那样的人吗!”婆子一脸不高兴,“我打开毯子时你可是看见的,小衣都没有一件,哪来其他东西,做父母的忒不靠谱。”
“行了。”小二懒得听,“洗好了我一会带过去,先给孩子换上衣服。”
孩子折腾的累了,哭声渐弱,婆子担心有什么闪失,赶紧送回去是正理,连同洗干净的毯子交给小二。
小二包袱款款,抱着嘤嘤哭的孩子上了楼。
“客官都弄好了,这些是换洗的几套。”小二一一交待清楚。
“毯子洗了。”小二顺手搭在旁边椅子上,晒一晒早点干。
听到孩子嘤嘤脑仁疼,月灼华抱过来,用筷子尖沾了碗里的羊奶滴到孩子嘴里。
孩子尝了尝味,不对,哭声更大。
月灼华又点了一滴牛乳,同样情况。
小二看这情形,脚底抹油正准备溜之大吉。
月灼华叫住人:“这两碗撤了,可有鹿奶?”
小二头摇到一半:“之前有一头母鹿,被订出去了。”
小二见孩子实在可怜,“要不,一会那位客官来了,商量着匀出一碗煮给小公子喝?”
月灼华有一水囊的鹿奶,东西搁银镜里了,进酒楼前可是空着手来的,当面变出个大水囊岂不吓人。
“可以的话买一些。”费劲买一碗不值当,月灼华掏银票。
小二拿了银票,打眼一瞧是一百两,这么有钱的主,怎么就孤身一人带个孩子?
出于善意,小二说道:“母鹿不易得,且奶量也就一时,何不请位奶娘?”用不了多少银子。
“试过了,不行。”月灼华恨不能把磨人精从二楼窗户顺下去。
难怪,小二不再多嘴,下了楼。
孩子还在哭,一是饿了,二是没人搭理。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他怎么能把孩子搁椅子上,不大点的地方万一翻下去?”看得人心惊肉跳捏一把冷汗。
“没足月,翻到不会,怎么也不哄哄,哭久了对眼睛喉咙都不好。”
“别真是拐子?”孩子的哭声引起众多视线围观。
“穿成这样要是拐子,让拐子还怎么活?”
“气势摆在那里,就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巴望对方照顾好孩子,做梦比较快。”
“老这么哭,影响大家吃饭。”哭得人揪心,连未婚的大老爷们萌生不忍。
米粥半温,上面一层油皮,用筷子挑起来顺孩子嘴里。
“哭着吃,万一呛住……”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说点好吧!”真乌鸦嘴可咋整。
孩子对滑溜溜的东西好奇,一不注意咽下去了,没品出什么味。
月灼华抱起孩子用勺子喂了两小口米汤,蹭的一下站起身。
抱着包被下了楼,东西顾不上拿。
“怎么了这是?”走的如此匆忙突然。
“估计不是尿了就是拉了。”很正常,也只有当爹的反应如此之大。
“拎着多难受。”看不下去。
小二乍见进来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上去:“周老爷来了,鹿在后院,这就去牵来给您过目。”
“一道去,一会从后门走,不耽误掌柜做生意。”周怀礼是个生意人,说话做事极有一套。
“您请。”小二带着人往后院去,不巧与下楼的‘父子’二人撞了个正着。
小二以为楼上的客官等不急了,下来问人到了没有,张嘴欲言怀里多了一物,低下头大眼瞪小眼。
孩子哇哇的哭,全程拎下楼一声未支,换了人秒变脸。
“抱去洗洗。”才想起买来的那一堆在楼上,月灼华转身上了楼。
“唉,客官!”这叫什么事!小二闻到了屎嗅味,顿时欲哭无泪。
周怀礼近日刚得一子,因妻子奶水不足,其他奶喝了拉肚子,本就生下来体弱,这一闹腾更弱了。
大夫给支了个招,鹿奶有营养,兴许可行,要真是连奶都吃不上,身体底子会更差,恐有夭折的风险。
周怀礼挨个酒楼打听一遍,有鹿肉菜式卖的一定有相应货源,好不容易找到这一家,花高价订了一只。
“这孩子不足月吧?”自家儿子比小二怀里的这个小上一圈,孩子头顶胎毛浓密且黝黑,不像自家的稀松发黄没有光泽。
“让您见笑了,那位客官不会照顾。”正好去后院,小二把孩子带过去交给婆子。
“怎么又抱回来了?”婆子心里纳闷,“拉了还是又尿了?”
月灼华拎了东西过来:“拉了,洗干净。”换洗的衣服递过去,“身上的这些不要了。”
婆子嘴上应着,心里叨咕,有钱人就是讲究,怪道听人说大户人家,一个孩子从出生起配八个丫环婆子,不算奶娘。
抱着孩子进屋,婆子热上水,试过温度再放孩子。
孩子哭声见涨,小二一拍脑门:“赶巧了,这位公子想买一些鹿奶给孩子喝。”
周怀礼怔神,孩子一哭心里一揪,就像看到自己家的一样。
“孩子多大了?”周怀礼随口一问。
月灼华皱眉:“不知。”
“不知道?”异口同声出自小二和周怀礼之口。
周怀礼不禁猜测,私生子还是养子?
小二内心无比纠结,不会真是人贩子吧?
两人惊疑不定的神情落入眼底,月灼华说道:“外面捡的。”
捡,捡的!两人瞪掉眼珠子难以置信。
小二吐槽,怪不得一看就不会带孩子。
“再哪捡的,可有报官?”周怀礼心疼孩子,这么点大离开父母怎么活!
“没顾上,孩子饿了。”月灼华没想报官,人都死了凭官府能查出个鬼。
“哦哦。”周怀礼一听孩子饿了,想到自家的那个,“去看鹿,你不是要买奶,均你一些。”
小二带着两人去看母鹿。
谈妥了价格,小二去买了个干净的水囊,用开水烫过,挤出来的鹿奶经过煮沸装入水囊。
周怀礼牵着母鹿急急忙忙回府,惦念家中幼子。
婆子把脏衣服洗干净,留着给家里的孙子穿,刚上身没几个晨辰,料子又好不要白不要。
孩子嗓子哭哑了,婆子哄了一气就是没用。
小二自知孩子是捡来的,对年轻公子不着调的粗漏照顾没再多说一句。
月灼华抱孩子上楼,倒出一碗鹿奶试了试温度,一勺一勺喂进去。
有吃的,味对,孩子顾不上哭,大口大口吞咽。
小二在楼下跟掌柜絮叨,“看着不像身体残疾的样子,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子,哪家这么心黑,刚出生就扔外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掌柜一边打算盘,一边听着:“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尤其大户人家,斗来斗去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小二在想:“别是个傻子。”表面没问题,不等于内里正常。
掌柜挑眉:“你操心个什么劲。”
“也是,那位不差钱的公子,兴许会养。”
小二没曾想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再上二楼被客官的话惊掉魂。
“送养?”不是,为什么偏偏送养?不缺银子就不能把孩子养大成人?小二替一无所知的稚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月灼华带不了这么小的孩子,吃喝拉撒全得管,一整天不得闲,光哭劲抵百只鸭子受不了。
小二苦口婆心道:“送养一事看着不错,时间久了总归不是事,有那些明面上和善,暗地里磋磨的人,更有甚者只为了养孩子带子,一旦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抱养的总归隔一层,一家子亲兄弟,父母一碗水都端不平,何况是抱养来的。”
小二不敢接这个差事,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单纯的可怜孩子,事情办砸了这辈子心里过意不去,这可是一条生命,不是阿猫阿狗,一辈子才刚开头。
“公子家中不知,或是有别的难处?”小二记起之前的话,“报官兴许能找到亲生父母。”
“先打听着。”月灼华做两手准备,“慈幼院亦非好去处。”
小二苦笑:“这活小的没法接,要不公子去伢行问问,那边买进卖出的人家多了,或许有消息。”
“也罢。”月灼华结账走人。
抱着孩子走在路上,一手拎着水囊思忖。
月灼华对所处时代一无所知,凭孩子身上的玉佩判断,报官怕是连自己也搭进去。
走在路上,不经意一瞥,停下脚步。
“隐龙寺?”这名起的对月灼华胃口,既然送养旁人府上官司多,寺庙却是不错的好去处。
抱着孩子进去,一路走一路观察,香客不多不少,香火可以,僧人衣服干净如新,越往里走地方越大,小口大肚吞财聚福之相。
能在城中开寺院,本身就不简单,闹中取静自成一派,有点意思。
有钱有底蕴,月灼华看到几个小不点沙弥,更加放心将孩子留在寺中。
寺内禅房中,打坐的方丈忽有所感,倏然睁开眼睛,穿鞋下地匆匆往大雄宝殿赶去。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个眼皮同时跳,方丈琢磨了一路,不知何方神圣驾临,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