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间,玛歌在黎麦的半监督下上了厕所,全程监督洗漱,换下衣服躺到床上,视野里的东西才稍微不晃了。
清醒了一点,玛歌感到牙齿有点不对劲儿,嘴角火辣辣的。
反省属于宿醉的早上,现在玛歌还没到那时候。想起原委,玛歌埋首在蓬松宽大的被子里,一只眼睛盯着浴室的门,看不到黎麦的身影,只有她的动静传来。
玛歌还记得那个排序,欣赏,好感,喜欢,爱情,从监狱里出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人在实践这个过程。
之前她就觉得很喜欢黎麦,归类为友情的喜欢,但住在一起,尤其今夜之后,那种喜欢越来越多,不能更多了。
黎麦睡了五个小时就去开会了,玛歌一觉睡到黎麦回来,启程回家。
一路上玛歌都在暗自努力忘掉昨晚喝多了干的事,却莫名忘了睡前得出的那个结论。
回程路上黎麦越开越很困,便又缠着玛歌唱歌。
玛歌也不知自己的心态如何发生了转变,毫无心理障碍地开了口,哼了段电台常轮播到的一首乡村流行乐,音准不赖,音色优越。
黎麦说自己有教声乐的朋友,劝玛歌去学,说不准可以开辟一条职业道路,再不济当业余爱好,还能结交同好。
“多认识些人不好吗?”
玛歌不感兴趣,不想回应,沉浸在难以言说的羞耻之中,也找不出别的话题搪塞。
黎麦很快换了话题。
到家天黑透了。
黎麦睡得比以往都要早。
第二天仍是黎麦送玛歌上班。
面对一成不变的风景,周末之旅才显现出值得回味的东西来,尽管不喝酒会更完美。
汉娜笑问:“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玛歌感觉又变得含混了:“就是说我当做朋友的那个黎麦——”
“黎麦?”汉娜忽然叫道,“那个黎麦吗?”
玛歌酝酿好的话被堵了回去,不明白她反应怎么这么大:“她是警察……”
“十年前我女儿还在上高中我就听说过她的事迹了!所以……给你买假肢请律师,每月都去监狱探监,接你出狱让你借住的朋友居然是黎麦?”
她拍着胸口,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
“那个轰动的新闻距离现在挺多年了,有点记不清,你这条腿是在协助黎麦抓捕的时候断的吧?你也是英雌呢。对不起啊……”
“诶?对不起什么?”
“我原本还往那个方面胡乱揣测真是抱歉,换做我是黎麦,肯定也会照顾你到这程度的。”
玛歌身体里某处神经性地疼了一下。
“为什么你也会这么照顾我?”
“假如我是黎麦警长,一个人给我提供证据,为了帮我的案子和事业截肢、入狱,只要是有点良心的怎么会放着你不管啊?”
玛歌不自觉皱了下眉,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过谁也做不到黎麦警长这程度,黎麦警长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好人啊……”
她的嘴一张一合,声音越飘越远。
那个地方还在疼,一跳一跳地。
有一次玛歌训练,被爆炸的冲击波震伤,类似这种感觉,但这次痛的位置比那次要更里面一点,更深一点。
“我妈妈很喜欢黎麦警长,我还不以为意,说肯定是包装的,哪有这么完美的人,是我狭隘了,下次去扫墓一定要跟她道歉……”
原来黎麦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些公正客观的原因,换做别人,黎麦也会这么对她。
她还是不够通世故,竟以为黎麦那样待自己是因为玛歌。
说白了,玛歌算什么呢?
不过“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警司”一个“蹲过监狱的穷朋友”。
……
“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吗?”
“嗯?”
玛歌眼神聚焦,视线穿过敞开的阳台门,能看到黎麦立于盥洗室的洗衣机前,取出甩干的衣服,神情好奇并带些关切。
“因为喂完鸟你一直坐在那不动,我跟你说话,你似乎都没听到。”
位置背光的盥洗室的灯没开,姜黄的门框被夕阳照得通亮,正中黎麦抱着衣服,被单披在肩上,身形边缘溶解在黑暗里,古典油画一般。
“你还好吗?”
“我没事。”玛歌把搭在盘边的手收回来。
“真的没事吗?”
“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今晚的派对你也来吧。”
“什么……派对?”
黎麦与她沉默了片刻,玛歌以为她又要追问自己的心不在焉。
“为了祝贺我升职,朋友们给我开了个派对。”
黎麦走过来,把衣服一一晾上阳台,被金红的阳光淹过一半的黑眼睛注视着她。
“你也去玩吧。”
“不,不用了……”
“是会闹到很晚,就去感受一下氛围,中途离开没关系的,要不去看一眼就走也行。”
“还是不了,谢谢。”
“好吧。”
黎麦转身去换了套修身的黑衣,打开盥洗室的灯,从镜子旁的柜子里拿出些东西,涂抹在脸上,喷洒在头发上。
玛歌看不出具体的作用,但黎麦再走出来,样子有别于往常,更加惹人注目。
从不打扮的黎麦被玛歌惊讶地看着,多少有点害羞。
“派对会来好多单身的年轻人,我也不能轻易服老啊。”
虽然黎麦根本没来得及老,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黎麦临走前再次邀请,玛歌直接推说腿疼。黎麦知道她是真不想去,也就不勉强了。
门被轻轻关上。
玛歌弯下腰,捧着深低下的头,久久一动不动。
年轻人,单身的年轻人……玛歌听到只觉得“单身”多余,越想越觉得,这个词才是黎麦整句话的关键。
在旅行的回程,黎麦让她去学声乐,也是委婉地想要她把握结交朋友的机会……或是结交异性的机会?
可能黎麦察觉了自己的爱情,比玛歌自己察觉得要早。
而黎麦给出的隐晦回答,是觉得她人际圈太单一,认识的人太少。
的确,黎麦本身值得和她一样年轻、健全、漂亮又人品高尚的爱情对象,自己根本不具备那些条件。
自己坐过牢,杀过人。
黎麦也杀过,但对方是坏人,她是出于自卫和职责。
玛歌忽然想起倒血泊中的苏拉……
过去了,都过去了。
玛歌极力自我劝告,却不能停止的自己的种种想法和念头翻涌。
有些情绪还会勾带出些跟现在毫不相关更不该去想东西,那些被轻视、支配、不被当人的经历……不过她又想,为什么不该想?
因为实在糟糕,自找苦头。
那为什么以前不觉得糟糕?也不会不受伤平白就痛苦。
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
………
“你是走着来的吗?”
汉娜小心地问。
“玛歌?”
半晌,玛歌回神。
“是……早上忽然想散步。”
黎麦昨晚彻夜未归。
玛歌在阳台坐了一夜。
对她透出的深刻疲惫和褶皱得厉害的衣服,汉娜终究没再问什么。
上午卖出两台电脑,送来一台修理。本来很简单的问题,玛歌却连连出错。
约定时间来取电脑的男顾客不耐烦地等着,玛歌修好了,递过去,他倒没抱怨什么,还礼貌地说了谢谢。
男顾客走到门口,一位女士突然出现,严厉而不善地质问。
男人还嘴,女人越来越激动,声音清楚地传到了门店里,是用很难听的话辱骂他。
玛歌出来查看情况,撞见男人举起电脑向女人砸去。
她箭步上前,拉开那位吓得僵住的女士。
电脑在地上成了碎片,男人挥拳冲过来,被玛歌轻易制伏了。
汉娜报了警。巡警很快赶到,给女人做了笔录,将男人带上警车。
那位女士没有离开,来感谢玛歌。
汉娜关心地给她倒了热咖啡。她顺势也就说起了原委。
约会了一个月,彼此觉得很合拍,二人便去开房了。上床后男人突然对她不闻不问,躲着她,她来找他要个说法。他的那些话前后判若两人,她越听越生气,就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可是,你到底在为什么生气,我不明白……”
她看玛歌的目光像看幼童或白痴。
“因为我们上床了,我以为亲密接触会是这段关系的开始,没想到对他来说却是结束。把我当一次性用品,用过即扔……要是我能早看出他是这种轻浮随便又自我中心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也就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上床,性'交,玛歌知道监狱里也一直有人在做这个。
但那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就是生理冲动的宣泄和一点乐子。
也有几个人找过玛歌,都被她回绝了。
因为玛歌没有感到非宣泄不可的生理冲动,也不觉得很无聊,想像她们说的来“乐一乐”。
玛歌先前着迷于黎麦的故事,后来沉浸于自我感受的探索和觉察中,余下一点功夫,还要留着努力回忆过去,收集各种感受和情绪,打好腹稿,免得珍贵的三十分钟探监时间被多余的词语浪费。
然后玛歌开始期待黎麦的到来,那时她对这种充满希望的期待的感觉归类为好感和喜欢之间。
反正,玛歌对此类邀请表示拒绝,对方也就没再纠缠,毕竟玛歌有失手险些将人一击毙命的先例在。
她做杀手时调查目标也常会看到各种□□关系,普遍跟监狱里的逻辑区别不大,哪里都没有爱情的存在。
今天玛歌才头一次知道,原来在普罗大众看来,□□是件阶段性的、决定性的事,甚至是珍贵美好不容亵渎的……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玛歌实在不懂。
“你为什么不弄清楚他对你的感情再和他上床呢?”
“你是在怪我吗?”她不忿,“很多人就是上过床才现原形的!”
玛歌还是不明白,难道爱情很好装出来,却那么不好分辨吗?
不等她再问,汉娜紧忙找个理由支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