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桦说着,抬头看向玛歌。
“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刻——在剧作中,属于人物剧情线走向分水岭,一个角色体认到自我存在的觉悟瞬间,一个圣灵光照的预知的神秘时刻。”
这是个让她揪心的完全没有头绪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她无法头头是道地说出答案,仅仅能大略描述出来问题本身,可她又有某种奇异的根据,以为玛歌会有答案。
“就是有一个时刻,你完完全全看透了自己的生命,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知道自己在乎什么、想要做什么以及这一切是为什么,并且对自己将滑向怎样的命运有所意识……你有过那种瞬间吗?”
玛歌一时没有回答,还在理解题目。
突然,她向门侧过头,察觉了什么。
巫桦不由得也跟着警惕起来。
过了一会,巫桦凝神静听,终于也听到楼道传来轻微的动静。
“四五个人不止。”玛歌说,“听落地轻重,都是经过训练的。”
虽然巫桦自以为没有留下线索,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很不合理,不过警察查到这来是肯定的了。
“怎么办?”巫桦有点慌张,“没有你能穿出门的鞋子。”
“……”
没鞋可穿倒也是个问题,但不是当下最该纠结的问题。
外面肯定是重重包围,但即使能逃掉,玛歌也不想逃了。
“看样子你打算束手就擒了?”
见玛歌点头承认,巫桦仿佛就等她这一点头似的,拿过茶几上果盘旁边的匕首,塞进她手里。
“之前我们商量过的还记得吧?按那个来。”
玛歌握住刀柄,巫桦按着她的手,使刀刃抵到自己褪去痂痕新长出的不同色的皮肤上。
与此同时敲门声传来。
时间越久,黎麦的身体恢复得越好。
然而时间拖得越久,找到玛歌的希望也越渺茫。
黎麦都能下床了,禾琦还没抓到那个玛歌的影子。
一开始她查医学相关工作人员,无论现在在职,曾经有医护经历,还是单有医护学历,都过了一遍,也没放弃访查附近各个药房,无论其正规与否。
然后是医药品快递——这个涉及民众**,比较敏感,得不到审批也没有人手支援。禾琦只能自己秘密地跟各个门卫大娘大爷拉关系。
禾琦立誓要在黎麦出院前把凶手抓去拷在她邻床,数个调查方向毫不松懈的一齐跟进,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个用。
私下到处打听情报是禾琦下班时做的,上班时她要催促各部门人员以尽快掌握剥皮案现场勘察情况(包括案情复原、血迹分析等),说不定哪个细节能揭示凶手的去向和藏匿处;
不止调取查看第一案发地点到公园一路的监控,寻找相关目击证人,禾琦还得搞一些官方书面的文件,积极跟上级争取搜查权限、搜查时间,并调来人员,监督她们逐个翻查、时时监控老城区的垃圾桶。
幸而老城区的垃圾站清理间隔很长,最初几天禾琦在公园垃圾桶找到了凶手丢弃的塑料血衣;
一个月后,在诺大的老城区,上千个垃圾桶,数不尽的垃圾袋中,黄天不负有心人,她们找到了那关键性的一袋垃圾。
泡在酸臭的剩菜里的,是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带血绷带、一小节缝线和焦黑的药品包装残片。
受热萎缩的塑料药板上,尚且能从铝箔上看出药名,是一种消炎药。
无需在各大药房排查买过这种药的人,禾琦不逊于黎麦的记忆力发挥了用处,她首先想起三周前在超市,一个穿高领衣服的大学生,她存物柜袋子里的消炎药就是这种。
其实她回头就查了那人,她身世堪称显赫,大学学的是金融管理,与医药护理不沾边,除了租住的地方有些寒酸,基本可以算做是个标准的名门子弟。
其家业大都在首都,企业正规,与乔瑟夫这种本城地方偏门发家的富豪基本毫无关系。这样的人会参与包庇□□豢养的连环杀手这种事,多少让人不敢相信。
禾琦考虑了大概十秒钟,决定不管了,抓了再问。
尽管弄错了,惹怒巫桦的结果可能是警服被扒,但她很有把握,不想错过。
于是当天晚上就带几十个同事把巫桦的住所围了起来。
禾琦和八个同事荷枪实弹,一开始准备敲门,装成楼下说卫生间漏水之类,但等了会儿,一直没人开门,屋内也没有动静,禾琦直接让前面的同事踹开门。
一进门就听见一声戛然而止的“救命”,禾琦冲在最前面,所以一眼就看到,她暗自认定做了玛歌帮凶的巫桦被玛歌用刀挟持者。
由于事发突然,很多让自己更像受害人的细节巫桦来不及布置,匕首上留有水果的粘腻汁水,也无暇去擦净它。
巫桦刚喊出那声求救,就发觉自己演技不大行。
台词感情不到位,感情上也没什么惊恐害怕,而是对破门而入的警察充满厌烦,可能会带到脸上,于是巫桦只有下些笨功夫,让匕首割进自己的脖子一些,增加可信度。
禾琦最先捕捉到的就是巫桦与受害者相悖的神情。
不过刹那间,她注意力全转移到了那个她找了一个来月的凶手,打伤黎麦的玛歌身上。
玛歌心中酝酿着要交涉的词,昨天还是前天,巫桦跟她商量出来的万一被警察发现的流程;
她先挟持巫桦与警方谈判,问问黎麦的情况,给自己的倒戈铺垫一下,然后假装被说服,放掉巫桦束手就擒。
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想到禾琦完全不顾人质死活就开枪,虽说没瞄准致命处留了活口。
玛歌躲过射向肩膀和腿的子弹,怕误伤巫桦,只能立马高举双手缴械投降。
巫桦还没反应过来,警察鱼贯而入,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她看到为首的持枪女警一脚踩在玛歌背上,拗过她胳膊。
玛歌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是错位还是断裂。接着四五个警察扑过去把玛歌压住。
期间玛歌的衣摆掀了起来,露出侧腹的伤,巫桦注意到,那女警用鞋尖拨回衣摆,盖在伤口上,然后一脚踢了上去。
巫桦不禁也为之腹部一抽。
当晚玛歌腹部伤口破裂,被送进医院。
缝针输血后,她躺在黎麦隔壁床,手腕被拷在床栏上。
“她到底有没有拒捕?”
黎麦把禾琦拎到走廊尽头。
走廊窗外是医院后院,院中夏花绚烂,楼边高树清疏的影子伴着日光投进来,落在禾琦身上。
禾琦对外一律是说意外、不小心,嫌疑人有反抗意图,总之没有暴力执法。
但面对黎麦,无论意图上还是技术上,她都没法撒谎。
尽管眼前的黎麦只是穿着一身病号服,懒洋洋地靠着墙晒太阳,但是她一点不笑,有股沉默的活火山一样的不容小觑的氛围。
她大气不敢喘,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她那微眯的眼里无所遁形。
“这么看你好美啊。”
“玛歌拒捕了吗?”
“真的太阳底下你的眼睛……哎呦睫毛投在高鼻梁上,一个伤患皮肤这么好——”
黎麦被她成功逗笑了:“别用毫无过渡的拙劣恭维转移话题。”
警报解除,禾琦摆出一副深刻认识错误沉重悔过的样子。
“玛歌没拒捕,也算配合……我错了,我有辱警察秉公执法的职业道德。可我一想到那些被她杀害的人,还有你被抬上担架时半边身子血和肉和衣服碎片糊在一起……我就没法冷静客观地对待她,一时生气……”
黎麦伸手拍拍她的肩。
“有人情味是好的,让我们能更体谅受害者,有些时候对办案是有利的,也能给对那些法律失望的人们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增添信心。但绝不能太过代入自己的感情,不然势必影响办案,引火烧身。公事公办,于人于己都好。”
禾琦小声嘀咕:“那你对玛歌……?”
“那……可以算做在工作以外吧?”黎麦有些认输地叹道,“况且我跟她,还有露易丝,我们自小认识。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们就会理解了。”
禾琦还是不怎么理解,不过反正这次没太挨训,也就不纠结了。
“总之尽量不要暴力执法了,碰上硬茬闹上法庭,你高低得停职一阵子。有人能证明你违规执法吗?”
“同事都没有注意。为玛歌提供藏匿处和治疗的那个大学生叫巫桦,她看见了,不过对于我的做法好像也没当一回事。”
禾琦也是判断过形势,觉得不会被揪住把柄才下手的。再来一次她还会那么干。
“她包扎了脖子就一直在警局,审讯时声称自己是被挟持的,我看不像。看得出来她挺聪明,但对局里那些从业多年阅人无数的警察前辈们还是不够看,用点手段能审出来,不过问题在于,她姓巫。”
“首都的那个……”
“嗯。”
黎麦沉吟片刻,想到什么。
“不,未必是问题,相反可能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