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巷，幽径长 第10章 第10章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冬天了。

近来北祁来犯越来越频繁。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游牧民族最难熬的便是冬天。

冬天草原上一片荒芜，牲口尚且吃不饱，牧民更是缺衣少食，没有办法，只好来南洵边境抢夺物资。

边境问题由来已久，可要说彻底根治，却又不太可能。

北祁很聪明，并没有想要占领南洵的领地，毕竟游牧民族一向民风彪悍，自由散漫，若要他们停下来变成一个务农的农民，一年四季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他们是打死也不愿意的。所以他们只是隔三岔五地来抢夺一些物资，抢了就跑，从不恋战。

以前南洵也不是没有打过，甚至打到北祁腹地，可那又如何呢？南洵不可能常驻北祁，迟早要回来。南洵兵力一撤，他们就又回来了，一切还是回到老样子。

朝庭也为此颇为头疼。

眼下快到冬天了，北祁来犯也愈演愈烈。

这些天允诚忙得很，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商议对策。

朝庭终于下定决心，打！狠狠地打击一翻，让北祁俯首称臣，每年进贡一些珍贵的牲口，皮毛等贡品，南洵便每年赏赐一批物资，助北祁过冬。

作为镇北将军的刘政当然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踏上了北征的旅途。

不知是南洵太过自信导致轻敌，还是北祁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甚至还输了几场小战。

允诚似乎更忙了，整日神龙不见首尾。

允诚是想请战，亲自上战场，支援镇北将军，耐何微之几将临盆了，皇上也未置可否，便一直拖着。

以往每天都会有消息传来，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却也不算坏消息。

最近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传来。微之有些担心父亲，可是问允诚，允诚只说：“山高路远，消息时有中断也是正常的，不要多想，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微之虽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

这天竹叶陪微之在小花园散步，忽听得有两个小厮正在闲聊。

“哎，你听说了么？镇北将军殉国了！”

“镇北将军？那不是咱们王妃的父亲么？你说的是真的么？”

“那还能有假，听说是老将军年事已高，身体已大不如前，前两天在北祁高原上作战时，已有了高原反应，硬是撑着打完了那一场，回到营地就不行了！”

“唉，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可不是么，王爷已经封锁消息了，不许任何人在王妃面前提起此事。”

……

竹叶气得直骂道：“你们两个这乌鸦嘴，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当心王爷拔了你们的舌头。”

两人一看来人竟是王妃，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只会机械地跪下磕头认错求饶。

竹叶骂道：“还不快滚，等着王妃扶你们起来吗？！”

两人当然连滚带爬地滚了。

微之早已呆住，不知该有何反应。

竹叶一摸微之的手，早已冰凉。

竹叶轻声哄道：“王妃，外面风凉，咱们回屋歇着吧，今天散步也够了。”

微之终于反应过来，拉着竹叶哭了起来：“他们撒谎，他们撒谎，我爹才不会死，我爹不会死！”

竹叶只好顺道微之哄道：“是是是，他们嘴欠，胡说八道，将军英勇神武，怎会如此轻易就……”

微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啊”的一声，捂着肚子慢慢倒了下去，一股暖流从微之的双腿之间流了一地。

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竹叶吓傻了，赶紧叫人来把王妃抬进屋。

太医早已在屋内候着了，热水也早已烧好备着了。

只听得屋内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太医急得满头大汗，王妃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了。

只见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允诚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忽然叫喊声停了，太医从屋里出来，摇了摇头，对允诚道：“王爷，微臣尽力了，您，准备后事吧！”

允诚推开太医，冲进房间，只见微之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叫着王爷，竹叶跪坐在床边，拉着微之的手轻声地哭着。

床上的褥子已被血水浸透，触目惊心。

看到允诚进来，微之挤出一个笑容，努力伸出手想要离允诚近一些。

允诚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微之的手，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微之有气无力地说道：“竹叶，我知道你早就和王爷认识，这一年多来，你怕我伤心难过，总是有意回避王爷……”

竹叶泣不成声：“王妃，别说了，好好歇着吧！”

微之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你，做得很好，我要多谢你！”

竹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微之的手哭。

微之休息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王爷，多谢你这一年多对我的照顾，我知道，你当初是把我，当成了竹叶，我，我很感激你，给了我这一段美好的回忆……”

微之拉起竹叶的手，慢慢交到允诚手里：“王爷，我与竹叶情同姐妹，以后我不在了，还请王爷，替我好好照顾竹叶，你，你能答应我吗？”

允诚握住微之和竹叶的手，含泪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微之含笑道：“多谢王爷！”

说完最后一句，微之的手便重重地垂了下来，落在床上，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呼吸也渐渐停止了。

王妃没了。

下人们都跟着轻轻啜泣起来，王妃平时待下人颇为和颜悦色，从不苛待下人，下人们也都很喜欢这位胸无城府，单纯善良的王妃。

最伤心的当属竹叶，正如微之所言，两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竹叶伏在微之床前，努力刻制着不放声大哭出来，只是压抑着小声啜泣，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允诚手轻轻拍了拍竹叶的肩头：“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微之是竹叶来到这个世界后体会到的第一丝温暖，也是竹叶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和牵挂。

如今微之不在了，竹叶想到自己从今以后便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想到此处，竹叶终地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

镇北将军殉国，镇北大军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朝庭只好下令撤军，驻守边防，暂且休养生息，由副将暂代镇北将军职位。

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来年春天，天气回暖，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允诚依旧忙于政务，分不开身，终于在微之出殡前夜回了王府。

微之的丧事由竹叶一手操持。

微之出殡前夜，允诚走进灵堂，看到竹叶一个人跪在灵堂前，夜已深了，其它人都已经休息了，唯有竹叶不肯休息，定要再陪竹叶最后一程。

允诚走过去，拍了拍竹叶的肩膀，竹叶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允诚，没有说话，又默默地低下了头，手中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看到竹叶小鹿般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允诚一下心软了。

允诚道：“夜深了，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竹叶道：“怕什么，就算是王妃回来，也不会害我的，我还求之不得，想再见王妃一面呢。”

允诚无语，不知道竹叶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允诚道：“你已经守了好几天了，这样不眠不休，身体吃不消，后半夜我来守，你去休息吧。”

人家作为老公，有权利为自己的妻子守夜，竹叶想了想道：“也好，你是她的夫君，我想她也愿意你送她最后一程。天也快亮了，我就在这里眯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便退到一边，靠着一根大柱子眯了一会儿。

允诚坐到竹叶身边，轻轻地为竹叶盖上了一件披风。

竹叶睡眠本就很浅，一有动静便醒了。竹叶被惊醒，一睁眼看到允诚正在为自己盖披风，有些受宠若惊。

允诚道：“微之托我好好照顾你的。”

竹叶想想便没再说什么，继续补觉，不知道为什么，却再也睡不着了。

竹叶想装睡，可是却越想装睡越装不了，一会儿这里想痒了挠一下，一会儿那里僵了想活动一下，翻来覆去没个停。

允诚道：“你若不想睡，便起来聊聊吧。”

竹叶终于睁开眼睛，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累极了反而睡不着了。”

允诚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竹叶道：“不辛苦，王爷你为国忧心，你更辛苦。”

两人说完便是一阵沉默。

允诚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葬礼过后，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竹叶想到，允诚他死了老婆孩子，心里也是难过的吧，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心里一阵感动。

竹叶道：“谢殿下关心，殿下也一样，要保重身体。”

允诚其实不太受得了竹叶对他如此客气见外，可眼下这种场合和氛围，允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随她去了。

聊着聊着，竹叶竟又困起来，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天终于亮了，送葬的人来了。

允诚叫醒竹叶，竹叶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靠在允诚的肩膀上睡着了。

允诚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笑了笑道：“睡得可好？”

竹叶一惊，睡意全无了：“殿下，我……”

允诚笑道：“没事，起来吧，送葬的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竹叶这才想起来，今天就是出殡了，想到此，竹叶的眼神迅速地暗淡了下来。

允诚见竹叶如此光景，拍了拍竹叶的肩膀以作安慰，便出去见送葬的人了。

竹叶目送允诚出去，伸手摸了摸被允诚拍过的肩膀，似乎还有允诚掌心的余温。

竹叶感觉心中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