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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之莺 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桃苏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2-10 12:09:54 来源:文学城

海岸边坐落着一排餐厅,每家店都在门前的海滩上搭了露天帐篷,这处海滩应该不算知名,只有零星散散的游客。

沈宗野问梁然吃哪家,梁然说随意。

沈宗野选了一处露天帐篷坐下。

这家餐厅在海滩上立了一道刷白的墙,墙上有两排发光的黑字:爱隔山海,并不后悔当下的选择。

靠墙放着一把吉他,孤零零的话筒隐没在夜色中,贝壳灯在墙角努力发着光。

见到有客人坐下,店里正抱着快递纸箱的女服务生朝后厨扬声喊:“老板,有客人来了!”

很快走出来一个系着咖啡色围裙、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他笑容灿烂,很是热情地递上菜单询问他们吃什么。

沈宗野把菜单递给梁然。

“这么便宜。”梁然被菜单上海鲜的价格惊到,她还没在海边吃过这么便宜的海鲜。

青年老板笑着解释:“你们是外地游客才觉得便宜吧,这都是当地正常的价格,不过我们餐厅确实不贵。”

梁然问:“海鲜新鲜吗?”

青年老板请她进屋看。

梁然起身跟老板去店里的水柜边。店倒是不大,水柜里海鲜的种类不多,但每样都很鲜活,皮皮虾灵活地划着水。

梁然点了大海螺,扁玉螺,几只鲍鱼,和青年老板推荐的白蚬子。

梁然回到帐篷下,沈宗野在吸烟,在她坐下的前一秒摁灭了没吸完的半根香烟,余烟被风卷散。

他看了梁然点的菜单,又点了梭子蟹,虾和两杯青柠汁。

几样白灼的海鲜上得很快,沈宗野把一次性手套放到梁然这边,梁然吃了几个海螺,沈宗野还没碰海鲜,只吃着桌上几道凉拌菜。

梁然挑了一个螺肉,蘸上白灼汁放到沈宗野碗里:“你不爱吃吗?”

“不爱剥,平时用不着我动手。”

他们的菜很快上齐了,青年老板送了梁然一杯姜汁茶,回到白墙那里打开了音箱。

舒缓的曲调徐徐穿透海岸微腥的风。

沈宗野漫不经心吃着几道凉菜,终于搁下筷子自己动手剥了蟹。

沈宗野是个东北人,队里很多人不知道,谢天明也不知道,只有他爸爸唯一还在世的同事陈局知道,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羊省人,是一个地道的南方青年。

沈宗野出生在宁省一个不起眼的小城,童年的时候经常和一群伙伴来退潮后的海滩捡海鲜,收获最多的是各种贝类。他早过了馋海鲜的年龄,成年后越觉得吃一顿海鲜麻烦。

蟹壳剥掉后,金黄的蟹膏沾到了手指上,察觉梁然在看他,沈宗野问:“你在看什么?”

她在看他那根残疾的拇指:“你不方便的话我给你剥吧?”

沈宗野薄唇一勾,索性搁下蟹,慢斯条理摘下一次性手套,倚进了椅背里。

他维系着一个伪善的坏人惯有的痞气,嫌她剥得慢,拿起一支烟百无聊赖地敲击桌面。

梁然问:“我能知道你的手指是怎么弄的吗?”

“生意上的事,对手弄的。”沈宗野没再隐瞒,既然决定让梁然接近他,他自然也要将她圈死在他织的网里。

“啊,这不是犯法吗?”

她看起来很是惊讶:“那你报警了吗?”

沈宗野收纳着她拙劣的演技,弯起薄唇:“没想报警,我也弄了他一根手指。”

梁然一时出神。

沈宗野:“怕我吗?”

她摇头:“确实这样才解气!但手指不是可以接上的吗?现在医疗技术很先进。”

原本是可以接上,但那半根手指被严伟砍碎了。

这事的起因也应该怪他留下了把柄没清理干净。

他是去年底用卧底身份取得老单信任的。

老单是队里费尽功夫才查出来的南城大毒贩,沈宗野的任务原本是配合抓捕。但越深入才越挖到老单背后隐藏的大势力,才知道老单不过只是这股势力背后的一名下线。

他费尽心机取得老单信任,但在半年前,他发现老单的颜料厂外有个中年男人端着摄像机偷拍,当时他支走了云肖他们,为了保中年男人一命,他恐吓放走了那人。

他原本以为那人只有手上的一台相机,毁了相机的内存卡,谁知道那人还藏了一台,他的脸自然进了偷拍的隐蔽相机里。

老单这边利益错综复杂,去年手底下人起了内讧,背着老单在颜料厂悄悄学制毒。老单虽然处理了那几个人,但污染的化学剂排进附近河里,终究没兜住,惊动了社会,又惹恼了上面。上面派了向邬道回来,要清收他的盘子。

云朵颜料厂是被附近村民举报的,老单逃亡时死了,躲过的二十几个手下被向邬道管着,但大家都恨向邬道。

沈宗野当时并没想过攀附向邬道去查他们的贩毒网。

向邬道外号乌鱼,黑心,滑手,没有人性。他疑心重,也当然不会信任老单的弟兄。

沈宗野当时是打算顺着老单留的线索,去找一个叫老万的人,让老万带他投靠董自新。

但正是那时,警方接到一个举报视频,抓捕了沈宗野协助调查。

视频正是他放走的那个偷拍颜料厂的中年男人录的,关于警方怎么会有这个视频,沈宗野不难猜测应该是男人的家属所提供。

24小时的查问时间结束后,虽然他安全出了警局,但向邬道还是没想放过他,利用这件事请示了上头剁他一根手指。

严伟的匕首很锋利,但并没有利落地给沈宗野一刀痛快。他用尖锐的刀刃一一数沈宗野的手指,笑着说“剁哪一只好”,最后索性说让沈宗野跪下服个软,就砍他小拇指就可以了。

沈宗野被按在水泥地上,服软是不可能了。他服不服软都会丢一根手指,严伟的话又怎么能信,他何必让旁边着急的手下再受这种侮辱,他收服云肖一帮人不容易。

严伟的匕首是一点一点划进沈宗野大拇指的,没有那么利落,缓缓拉锯的动作被严伟调笑成拉提琴,希望沈宗野哼首歌配合他。

红色的血流在水泥地上,沈宗野跪在尘埃里,额头青筋暴跳,大颗的汗水密密麻麻。他望着匕首刺眼的寒芒,望着冰冷的刀子割破皮肤,血肉翻出来,最后割不动了,严伟像锯木头一样一点点锯开骨头……

发抖的牙齿咬破了沈宗野的嘴唇,他的躯体因为疼痛不停抽搐,四周的人或是笑,或是谢天明和云肖他们的哭和骂声。

半根拇指终于终于脱离了身体,掉在沈宗野脸边,严伟按着他抽搐的头,让他看着那截断指被鲜红的匕首插碎……

“哦,还有半根呢。”严伟踩着他手掌笑,“烦你再忍一次,我这次下手快点,不好意思。”

向邬道就坐在沈宗野前面,吐出口雪茄笑着说:“行了,别让弟兄们觉得我苛待老单的人。上头的意思,我也没法子。”

老单早就说过,乌鱼是一条黑心的,滑手的鱼。他既惩罚了沈宗野,熄了上头的火,又震慑了老单一帮手下。

那天沈宗野被谢天明他们飞快抬上车赶去医院,也许是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保护,蜷缩在车厢里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沈宗野那时候想,他爸爸被打碎双腿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啊?

谢天明不知道那个视频的事,怪他当时为什么要去驱赶那个男的,就让那个中年人拍完自己就会撤,总归那时候警方已经在村民的举报里暗中调查颜料厂了。

沈宗野输着消炎药水,双眼因为强忍巨大的疼痛有小血管爆裂,眼白都成了红色。他说:“如果你在场,你也会这样做。”

他那时候不出面赶人,那个男人就会被赶来的云肖灭口。不过只是他发现了而已,换做谢天明,换做任何一个卧底警察,他们都会这样做。

说到底这废掉的拇指和那个偷拍的中年男人无关,是向邬道要给老单手下一个威慑,他不过恰好撞在那个关口。

也是在那个月,沈宗野发现审他的那位林警官偷偷监视了他一段时间,他索性没直接来宁省,而是暗中查向邬道,把向邬道私吞老单三千万货的事辗转散了出去。上头自然有耳朵听到了,向邬道丢了一根手指,老单这边的人监督剁的。

云肖打听消息说挺可惜,剁的是小拇指,不像大拇指那样影响生活。

这事沈宗野做得隐蔽,借刀杀人,向邬道虽然怀疑他,但没证据证明是他,总归盯上了他就是了。

而他因为进了一天警局,终归是露过脸的人,老单那边的人没想再要他。省厅的计划原本也是让他来查董自新,所以他也就到了这里。

……

远处涨潮的海浪拍打着沙滩,耳边音乐声缠绵舒缓。

青年老板很细心地拿来一盘蚊香放在他们桌下,青色烟雾升腾起来又被晚风吹散。

梁然的眼神还落在他那根残疾的拇指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宗野薄唇微勾,放下抽了一口的烟,大口吃她剥完的蟹,然后才说:“接不上了,对手太狠,断指丢了。”

“……脚趾也能接,我记得我看过接脚趾的新闻,好像能把大脚趾接在手指上。”

沈宗野一声哂笑。

“为什么不用脚趾接?”梁然说:“你看起来不是那种怕疼的人。”

“脚趾少一根,那坏人追我我会跑不快。”

梁然愣了一下,眼里的轻笑像在说他本身不就是坏人。

这的确是沈宗野的想法,当时他拒绝了切割脚趾,一是怕缺失大脚趾在抓捕犯人的时候会不便。另一个原因就是这根手指是上面那帮毒贩必须要取的,他们不可能让他能接上。

一根手指少就少了吧,总归让他更像一个毒贩了。缉毒这条路他选择时本来就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沈宗野吃起东西。

离开时,沈宗野结完账,他们走向停车的地方。

路边有一条美食摊,卖着各种小吃和水果、奶茶,蜿蜒排了很长。

梁然落后了几步,沈宗野懒得回头,只是见她太久没跟上才回头看了眼。

涨潮的浪花声渐近又退远,梁然捂着被凌冽海风吹乱的头发,站在一个卖奶茶的小吃车前,摊主在和她解释着什么。

她转头跟他说:“我先买杯喝的。”

沈宗野没想等她,转身先去了车上。

没多久梁然回到了车上,手上没拿东西。

他打着方向盘,随口一问:“没买么?”

“嗯,时间太久了。”

沈宗野没说可以等她,后座就有矿泉水,他也没伸手替她拿。她是向邬道的眼睛,他没那么多温柔和耐心。

“本来是想喝杯热饮,但摊主要做好久,我怕你等不了。”

再往前就有一排奶茶店,沈宗野没耐心停下,“哦”了声说后座有水。

梁然理着被海风吹打结的头发,事实上是她偏头痛又犯了,就想喝杯热的缓一缓。

海岸边夜晚的空气微凉,可能是刚才海滩边的风太大了,吹得头痛。

这么凌冽的风会让她想起沈茹。

沈茹走的那年是冬天,那年她十五岁,当时画室的老师带着她们在长白山看雪。

刚刚下过一场暴雪,树枝上凝结了白色的霜雪,满目雾凇皑皑,梁然的世界美得不真实。沈茹的电话在那时打来,问她能不能快点回来。

梁然站在雪地里,被同学扔来的雪球砸中脑袋,她哈哈笑着说“我才出来三天妈妈就想我了吗”。沈茹笑了笑,说“嗯,妈妈很想你,真真,很想你。妈妈爱你”。

那是沈茹和她的最后一通电话。

也是沈茹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茹救了一个跳水轻生的高中女生,岸上的人把木板丢给她们的时候,木板被女生抱紧了,沈茹被她踢到了水底,体力不支沉了下去。

沈茹被救上来后抢救了半小时才醒过来,她腹痛,呕吐,症状很不好,但好在当晚稳定下来了。

可第二天,沈茹肺部原本的积液突然扩大,她昏迷休克,期间醒来时给梁然打了这通电话。

沈茹是双肺严重感染导致的多器官衰竭死亡。

短短两天,她失去了妈妈。

梁然是在傍晚的时候后知后觉那句“妈妈爱你”有些不对。

她给沈茹回去电话,沈茹没接。她打给梁幸均,梁幸均很久都没有说话,她有些哭腔地喊爸爸,梁幸均才说“没有事,妈妈睡了,你明天就回来吧”,他的声音在颤抖。

她给保姆张姨打了电话,张姨才哭着说是“小茹走了”。

那天晚上下了冻雨,车子不能走,风吹得很大。

梁然穿着防滑鞋,下山的路走几步就滑倒一段,她滚出去很远,手套破了,帽子丢了,脑袋磕在树上,头皮破了,她摸到了一点点血。

满目的黑夜望不到边际,全都是雪。风太冷了,吹进喉咙里,吹进眼睛里,吹痛头上的伤口……

后来,她好像总是会偏头痛,梁幸均带她看过各种医生都治不好。

沈宗野专注开着车,车子经过的一排店铺旁开着两家奶茶店,梁然想去买杯热饮。

只是沈宗野开得很快,梁然张了张唇,最终没有开口,任车子驶向这片陌生城市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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