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这点她还是信得过的。何况相识十年,他要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出过。
于是也没多想,拿了书直接就问:“先生,此书您是从何得来的?”
谁知她刚一开口,驸马立马就变了脸色,避开公主府的仆役,将她引到一处角落里。
四下张望,见无人后才松了口气:“怎么在这儿,这书我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见,竟是混在了院子这沓旧籍里……”
他有些犹豫道:“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讲,说起来有些荒诞不经,半年前,我遇到了个奇事…”
沈今禾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那日,我祖传的玉坠掉进了竹林外的湖里,便赶紧遣了人来打捞,足足捞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找到。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突然有个仆役从湖底扯出个巨大的渔网,众人一齐把它拉至岸边,我上前一瞧,网住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些水草垃圾之类。”
“好在我那枚玉坠也在其中,它好似缠在了什么厚厚的东西上,我用帕子擦干净一看,才发现形似一本书。”
“可这书相当怪异,明明在湖里泡了那么久,不仅没有腐烂,还极易晾干,只经过一日的晾晒就完全干透了,上面的泥渍也消失了,竟完好无损如崭新的一般。”
沈今禾听得微微出神,手里翻书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
“先生可记得此事具体是半年前的哪一天?”
“记得清楚。”驸马十分确信道:“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那日是我的生辰,不会有错。”
她心头一震,那不就是时隔十八年、系统第一次出现的日子吗!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竟然同一天出现,看来此事绝非巧合。
见她神色有异,驸马忙问:“难道你也见过这本奇书?”
沈今禾不知道该怎么合理地解释,只胡诌道:“幼时机缘之下,曾见过有位胡商贩卖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想必这东西是那边能工巧匠制作,进而传到中原来的吧。”
“若只是稀奇古怪些倒好说,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着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可这书,似乎是本神书。”
眼皮狂跳,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听他道: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哪位书生无聊时写的话本子,可后来却发现其中大有玄妙,这本书——似乎有着预示未来的能力。虽说里面尽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的情情爱爱,但很多瞩目的大事件,竟是都与现实一一吻合的。”
沈今禾知道他定是要提春日朝贺宴了。
果然。“就拿此次朝贺宴来说,我特意留心了书中的诸多细节,都与此次事件完全一致,另外书中写的三皇子在大郅国都内所历之事,也都逐一应验。”
作为书中之人,突然有一天发现这样一本带有精准预言的书,任谁都会觉得心惊肉跳、十分诡异的,即便是一直恹恹的驸马,说起这事儿来也有了几分精神。
不过,好在这本狗血文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和大郅国基本无关,驸马看完也没有很惊愕到哪里去,只是一头雾水:
“这三皇子和皇子妃,怎么总轮番着失忆,莫不是秋弥国那边有什么独特的风俗?”
“……”该怎么告诉他这只是一本狗血文。
“先生,此书可否借我观看几日?”沈今禾直觉这本书不简单,或许跟她与原世界断联十八年的原因十分有关。
闻言他似有些为难,思忖道:“我观书中对秋弥国朝堂涉及颇多,还想再研究一阵子,要不待我看完,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潜人给你送过去?”
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人一回头。见一个内官正急得一跺脚:
“哎呦,祖宗啊,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眼看着公主和世子就在湖对面水榭落座了,你赶紧走吧,万一被发现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之人名叫引顺,以前在皇后跟前当差,与沈今禾交情十分不错,后来安乐建府别住,皇后就把引顺派来伺候安乐了。
正因如此,她才得以如此轻松地见到驸马。
只是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给先生说,想叫他好好活着,不要放弃希望,想告诉他自己会竭尽全力地救他,可人不能因自己的私欲就白白断送了旁人的前程。
故而那头话音刚落,沈今禾就“噌”一下子起身往外面走。行至院外,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朝先生躬身行礼,道:
“先生保重。”
说罢便从柳林旁一条蜿蜒的小径穿过,远远地,看见安乐领着一群人在碧波水榭吃茶,李怀远负手而立,定定看着湖中央,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遂猫着腰疾步向前走去,再行至一段,从前面花树处绕个弯就能混进人群了。
谁知竟这般不凑巧,安乐突然兴起,站起身往湖对岸一瞥,恰好将沈今禾瞧了个正着,顿时脸色大变。
要知道湖对岸只有那么一座院落,那就是驸马的居所,安乐现下虽对驸马不像新婚时那么感兴趣了,可毕竟两人还是夫妻,面子总归还是要的,这么明晃晃看见个妙龄女子从驸马院里出来,不生气才怪。
毫不意外,沈今禾立即就被府兵虚押着跪在了她面前。
大概是碍于李怀远在场,她没有直接发疯,但声音里也是压不住的火气:
“说!你一个小小奴婢去驸马院里干什么?今日你胆敢有半句谎话,本公主即刻着人……”
不等她说完,一旁便传来另一道声音,声线冷冷的,带着初冬的淡淡凉意与漠然。
“怎么去了这么久?”
能如此漫不经心打断安乐的人,除了李怀远还能有谁,接收到他示意过来的眼神,沈今禾灵机一动,忙不迭说道:
“回世子,驸马久病难医,身体破败之处堪多,奴婢也是诊了好久的脉象才探查出症结所在,待稍后回去开了药方,再派人送来公主府。”
“大胆奴婢!竟敢当着本公主与凌安王世子的面胡诌。”安乐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下面的人:
“你两手空空还敢说自己是去看诊?再说你是个什么身份,驸马千金之躯,也是你一个下人能看得的?”
沈今禾将头埋得极深,诚惶诚恐:“回公主,驸马的病症常年不愈,院里一直都是备着专门的药箱,无需奴婢另行准备。久去未归也当真是驸马病重,奴婢不敢撒谎,怪只怪奴婢医术不精,请世子责罚。”
李怀远“嗯”了一声:“那也怪不得你,你本就是被我硬拉来的,起来吧。”
那头安乐看他们主仆一来一往地自顾自说,微微皱起眉头:“表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日我进宫面圣,陛下说起驸马身体抱恙已久,叫我多留意些,若有名医能士能解了他的病,也算是解了陛下一桩心事。我府里这小婢女,有些祖传的奇特医术,我今日便专门将她带来给驸马瞧上一瞧。”
“哦。”只要不是驸马的奸情,安乐才懒得关心,只嗔怪了一句:
“表兄真是的,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方才一来就想说,结果被你府上莫名出现的毒蛇吓着了,遂将此事忘了。”
说着还装模作样抚了下心口,沈今禾差点脚底一滑栽倒在地,陵光也摸摸鼻头望天,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只怕是大郅京城都无人能及。
安乐一听毒蛇,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那一亩多已被毁掉的名贵花草,顿时脸上白了又白,哪里还想管是谁去给驸马看病的事。
额头和后背都吓出了不少冷汗,沈今禾偷偷地呼了一口气。
此事看着风平浪静而过,但刚刚可当真是千钧一发地凶险,以安乐的脾气,自己要是说不上来什么合适的理由,又恰好撞上她今日这般心情极差的时候,那直接被她乱棍打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好在李怀远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圆过去了,沈今禾现在只觉得他是金光闪闪的菩萨,恨不能给他上三炷香来。
李怀远:“……”
寒暄了没多久,李怀远就以府内有要务为由拒了安乐的晚宴之约。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格外地诡异。
一双杏眼看看主位上如来时般闭目养神的李怀远,又看看对面跪坐在垫子上那个侍花的漂亮小面首,眼角突突直跳。
沈今禾没由来地蹦出个大胆的想法。
李怀远该不会是、是……自己也看上安乐的面首了吧!所以才借故把他带走了……
对面之人被沈今禾盯得面红耳赤,干脆也闭上了眼,马车穿过大街小巷疾驰而过,最终在城外的官道上停了下来。
陵光从车辕上跳下来,不知道正在和道路那头出城的牛车交谈什么,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转手递给车夫,那车夫眼睛放光连连点头。
李怀远收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慢悠悠道:
“往后别再来上京了。”
沈今禾竖起耳朵听着,那小面首突然涕泗横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世子大恩!谢世子大恩!”
“行了,赶紧走吧。”
小面首双唇紧紧抿在一起,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抱拳道:“世子大恩,我、我来日再报。”
说完提起把剑动作利落地跃上牛车,那车夫扬鞭一抽,牛车便吱呀吱呀地离京而去,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
“别看了,口水都流到案几上了。”
“啊?没有啊。”沈今禾下意识地擦了擦,说完才发现是李怀远故意的。
只能硬着头皮说:“奴婢发誓,只、只爱慕世子一人,对那个漂亮小面首则是完全出于好奇。”
“漂亮吗?”他皱了皱眉。
“自然没您漂亮。”她眯眼一笑,岔开话题:“世子为何要救此人?”
方才在公主府,李怀远让人将安乐的面首带走时,她只以为他是单纯地找安乐的不痛快,着实没想过还有救人这个可能。
李怀远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沈今禾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衣服,通身竹青色绸缎,腰间换成了块羊脂白玉,松松系在条白绫长穗绦上。
竟如谪仙般让人挪不开眼。
“那人是我一位故交的胞弟,原本是来京城探亲的,可探了大半年都不见回去,家人里着急,让那位故交写信托我在京中寻一寻,我也是寻了月余才得知,煌煌天日,天子脚下,安乐竟敢直接掳了人幽禁在自己府邸。”
他说话时语气很淡,却能听出缕缕寒意。
沈今禾在心里冷笑,依安乐的性子,强取豪夺还不是家常便饭。
这小面首还算幸运的,家人结交了李怀远这样的大人物,才得以虎口脱身。可想那些没有门路的平头百姓,他们受的辱丢的命又向谁去诉说?
见她闷着头不说话,李怀远道:“在想什么?”
沈今禾一愣,抬头道:“在想漂亮的男孩子果然不适合来上京城。”
李怀远:“……”
马车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城的路上,薄入西山的暮光斜斜洒在车前的走马灯上,李怀远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转面色,微微不虞。
伴随着泠泠淙淙的马车前行的响声,只听他道:
“你是不是也该交代一下,今日在公主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