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基斯……”艾伦喃喃念着,扔下行李,蓝眼睛渐渐发亮,“基斯!”
可怜男人露出了这三天以来第一个真诚大大的笑容。
“你怎么没用那张VISA卡?我一直不知道你的行程。” 头上顶着毛绒球睡帽的男人从楼梯上慢吞吞走下来,灯光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庞。他严肃的表情和头顶晃来晃去的毛绒球显得很不匹配。
“不不,这是我的要求,听到你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讶!”满眼血丝的艾伦情绪激动道,“结、结婚快乐基斯!明天就是你的婚礼,幸好赶上了,我还给你买了礼物……”
“不是明天,是下周五。”
“下周五?下周五也不错,是个好日子,我也有理由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了。”艾伦哈哈笑着,用力拍了拍基斯的肩膀。妈的,这家伙长高了,比我还高。艾伦想。
基斯点头,细长的黑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才道:“你该去休息了,艾伦。”
“好的,你也好好休息,我听查德说你喝醉了,你不该喝那么多的。”
艾伦嗅到基斯身上的酒气,突然忍不住展开双臂,将他结结实实地搂住。
“九年没见了,伙计。”艾伦哽咽道。
“是9年3个月零28天。”基斯拍了拍他的后背。
“嗯。”艾伦用力吸吸鼻子,松开他,“我去睡觉了,晚安,基斯。”
“晚安。”
艾伦转身,发现身后的查德似乎有点吃惊地盯着自己。
“怎么?”艾伦莫名。
查德摇摇头,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我带你去客房。”
一沾到柔软的大床,艾伦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给梵妮打了个网络电话报平安,然后一头扎到枕头上再也不省人事。
然而接下来几天,基斯却没有像艾伦所想的那样,热情地招呼他到处玩。艾伦独自在这所大房子里休息了整整三天。好吧,基斯和自己一样是个该死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所以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艾伦瞪着房门上基斯留下的第四张便签条想。他要吃饭,要谈恋爱,要结婚,没有一样是不需要钱的。
艾伦胡乱套上衬衫毛衫,慢悠悠地摸进楼下厨房,给自己凑合弄一顿还不赖的早餐。倒牛奶的时候顺手打开电视。
“……医生声称最新一名送进去的患者病情已趋于稳定,”一位女记者戴着口罩站在医院外围说,迎着风看一眼手里的纸片,又大声念道,“刚刚得到的消息,距离绿河市出现第一个重度流感病例已经过去七天,截至目前为止被确诊的人数已超过57名 ,除了第一例因个人药物使用不当而造成死亡外,目前还未有其他人员死亡的报告……”
感冒都能死人,果然是吃错药了。艾伦想着,咬一口麦片,换台。
8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很冷,但阳光很好。无聊得快要长毛的艾伦在房子里逛一圈,庄园里逛一圈,又出去沿着接到逛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好有快递公司的人来敲门,顺便替基斯收了个包裹。
直到艾伦睡下,基斯还没回来。
深夜,艾伦睡到一半,忽然被尿憋醒,出门上厕所。从洗手间出来时,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你也睡不着吗?”
艾伦吓了一跳,费了半天劲才从右侧那一片黑乎乎的楼梯上分辨出穿着黑色真丝睡衣的基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觉,艾伦,这些日子我失眠很厉害。”基斯的声音里难得泄露出一丝疲惫,他用修长的手指揉着自己的额头,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挤在楼梯一角,显得分外可怜。
“嘿,你生病了吗,兄弟。”艾伦担忧地望着他。
“生病?”基斯低低地重复一遍,又摇头,“不,我比任何人都健康,我只是睡不着觉……”
“那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开心?”
“不开心?”基斯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不知道,也许吧。”
艾伦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他的低落。他立即敏感地嗅出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基斯?”
基斯缓缓抬起头,与艾伦对视。他的黑眼睛里盛着微凉的夜色,盛着从窗外洒下的月光,盛着暗流涌动的幽潭。艾伦忍不住想,这大概足以溺死任何一个有正常审美的女人了。
然而下一秒从基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我恐怕没法结婚了,艾伦。”
艾伦睁大眼睛,停顿一下,笑起来:“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也不适合你,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基斯认真的表情一点也没变。
艾伦来回走两步,挨着基斯坐下,深吸一口气,温和道:“不,基斯,你先别急着下结论,相信我,你现在是一时头脑发热,每个临近结婚的男人都会这样。你要想清楚,你的这个决定可关系到两个人,并不只是……”
“就是经过深思熟虑,所以才发现不行。”
“基斯!刚开始收到你结婚的消息,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接受吗!”艾伦气呼呼地抬高声音,“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现在你又告诉我你他妈的不结了!不结了!我是狗吗!被你耍着玩?我花三天时间赶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他妈的说一句不想结婚了的!”
基斯望着他,不说话了。
我一定是早上凉牛奶喝多了才会这样,要冷静。艾伦用牵强可笑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起身:“我房里有你的一个包裹,白天送来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手腕忽然被基斯一把抓住,力气颇大,艾伦向后跌了一步:“包裹,什么样的包裹?”
“就是一个蓝色纸盒子,邮局的包装盒,上面写着什么Nick公司,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我掂了掂,有点沉。”
“你放在哪里了?我去取。”基斯不容置疑地把艾伦拖回来。
“不行,那可是我的房间。虽然是客房,可我也有个人**……”艾伦不满地提醒基斯,试图拉回被他扯歪的衣领,但很快艾伦发现这是徒劳的,他又被基斯拉扯着朝自己房间冲去。
艾伦靠在门框上,看着基斯小心翼翼地捧着包裹出去。
艾伦是了解少年时的基斯的。他表面上冷漠,不近人情,那是因为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很笨拙,可他从不缺少一颗爱人的心。他给自己造了一层牢固的保护层,把柔软的内里包裹于其中,就像一座防御完美的城堡一样。
他越长大就越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埋藏得越来越深。就像看到别人有好吃的东西,小时候还知道去争去抢,长大了却只会压在心底,拼命压抑着,不但不去争取,还要装作一副我一点也不喜欢的模样。
基斯的心是一座无坚不摧的城。
就算有心事,他也不会轻易跟任何人说的,包括朋友。所以那时一发现他的不辞而别,艾伦才会特别生气。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基斯,就算对他再生一千遍一万遍气,艾伦爷只能承认,他认识的基斯从来就是这样。
“基斯。”艾伦忽然喊住他,看到他清澈的眼眸,心里一软。
“这件事要好好考虑清楚,不管怎么样,临时变卦对你的未婚妻绝对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但是,你最后如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该死的,我知道你不是随时会头脑发热的混蛋,我……我相信你的判断。”
基斯转过身来,轻轻牵起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谢谢你,艾伦。”
他想了想又道:“你有订返程的机票吗?”
艾伦的心沉了下去,他勉强摇摇头。
“没关系,我会替你订好的。后天走可以吗?”
艾伦忽然觉得这一趟也许真的不该来,他应付地点头,连再看一眼基斯都觉得多余:“都行,你看着办吧。”
“这两天如果没必要的话尽量不要出去。”
“流感高发期嘛,我知道的,我不出去就是了。”艾伦说完,像逃命似的飞快关上门。
“晚安,艾伦。”
他听到隔着门的另一侧,基斯在低声说。
住在拉勒米市的第五天,周二,艾伦难得睡到接近正午才起床。睡眼惺忪地穿衣,去洗手间刷牙,下楼弄早餐,哦,现在应该算是brunch了,习惯性地打开电视。
“……死亡患者已经到达4例,确诊89例,疑似136例,而且根据医生描述,部分绿河线形虫感染者在送到医院观察后,有极为相似的症状反应,初期身上生成灰绿色斑点,5小时后发热呕吐,轻微痴呆,关节剧烈疼痛,8小时后指端麻痹,肌肉协调性出现问题。医生提醒,凡是出现此种症状的市民请立即到市中心医院进行检查。我市市长霍华德向绿河市送去真诚祝福,对此次小规模疫情表示高度关注,并将全力协助绿河市的医疗救援工作……”画面上的女主播显得分外憔悴。
不是流感吗,怎么变成什么线形虫了。艾伦面无表情地喝一口牛奶,换台。
“……交通管制措施已经实施,是是,绿河市当然不是监狱,这次也不过是小规模的小病症,但尽早进行交通管制也是出于安全考量,毕竟就算是感冒,也没有人愿意路过一个地方,染一个回来吧?”大腹便便的政府官员带着虚假的笑容自认为幽默地回答着记者。
艾伦吃着煎蛋,蹭一蹭左手上的油渍,拿起手机登陆Twitter。输入“绿河线形虫”。
他的眼光落到转发数量最高的一条消息上:
【朱利安爱和平:这不是流感,我重复一遍,这不是什么他妈的狗屎流感!我亲眼看见了,有人要死了!真的死了!不是线形虫,没有人看到有什么虫子!那些狗娘养的医生根本是在骗人!官员在骗人!记者也在骗人!他们都被收买了!绿河市要完蛋了!下一步就是世界末日!】
紧接着下面一条:
【绿河市健康中心:警方表示绿河线形虫传染病的传染源还在调查中,提醒广大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少吃生食,注意防寒保暖。】
【维德不是流浪者:我好像被传染了,我被街上突然窜出的一只疯狗咬了一口,已经过了一晚上了,我的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我快无法呼吸了,日落街4号,救命】
……
客厅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压下了电视里的人声,艾伦按下静音,接起座机电话用肩膀夹住。
“艾伦,机票已经买好了。你从拉勒米转机丹佛,丹佛转洛杉矶,洛杉矶有直飞墨尔本的航班,后天晚上走,我让查德去送你到机场,可以吗?”基斯极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自己去机场就行了。”艾伦一边继续浏览Twitter上的消息,一边随口回应,“基斯,我看到新闻了,绿河线形虫是什么东西,好像不太对劲,你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