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蝉 第16章 16

“扑通——”

水里溅开花，扎扎实实，这是裴漾第三十二次跳水，算上上午的，一天跳了八十一次。

郭导的戏要求严苛，要人拆开分解去演，能活活累死。

裴漾爬上岸，衣服湿透，长发像泡软的水草，亏脸是倾国之色，落水也让人我见犹怜。

助理琪琪用毛毯将她裹住，不是怕冷，是裴漾穿出了十八禁的味道，得打码。

琪琪到休息棚里找吹风机给裴漾整头发，“他爹的，这是拍戏还是训跳水运动员。”

琪琪跟裴漾没多久，年龄不大一姑娘，裴漾还怕性格合不来，这一听琪琪骂人口吻，找到同盟了。

“小小年纪别学骂人。”

“裴姐，你看不出来么，他们就是故意的。”

“看出来了。”

裴漾靠在躺椅上，棚外副导和郭晨希聊得甚欢，她看着窝火，把目光眺向远处。

天阴了快一周就是不下雨，鬼天气热的受不了，她打开天气，映入眼帘的地点是苗芗镇。

巧了，苗芗镇预报有暴雨。

裴漾想起李靳没有带伞的习惯。

戴湘拿着本子找来，丢给裴漾：“看看。”

是部真人秀，这种裴漾一律不接。

“考虑考虑，这个还行，明年才开拍。”

“拍不了。”

戴湘挤到身边坐下来，没注意压到裴漾脚上，她嘴里说骚瑞。

“这次是环保公益主题，作作秀，就当玩了一趟。我给你打包票，你去了，风评绝对翻一翻。”

“在哪儿？”

戴湘犹豫后，才说出：“宁南……”

裴漾和她对视五秒，脚尖踢开本子，“你怎么不把我送月球去。”

“实力不允许。”

裴漾闭上眼，没在听。

戴湘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被郭晨希害的，绯闻，黑料满天飞，人设再不改改，真不打算在圈里混了？”

裴漾嗯了一声，说正好回家。

“回哪个家？郭晨希也算是你妹妹，你俩处不好关系，回家有什么用？”

戴湘：“当时你说你在养父母家好好的，我就不应该去找你，把你带到这儿。”

那年的确是戴湘先找到的裴漾。

六月夏季，蝉鸣吵翻了天。

八号下午，裴漾高考完出考场，意外被记者拍到，女孩留齐耳短发，藏起小脸，阳光下细腻透着白光，背影是初恋杀手，扭过来，脸庞不施粉黛，五官明艳，是个绝情美人。

记者让她说两句高考感想。

裴漾被晒得发懵，考完试心烦，就三个字：“没新意。”

她在网上走红，有星探找上门，裴漾统统回绝，在一个下午，戴湘拿着份DNA检测报告找来。

照片上的女人手握奖杯，光芒四射，裴漾在电视上见过她，当红女演员黎丽琼。

“她既然当初不要我，现在和我也没关系，我过的也挺好，没打算进你们圈子，不好意思。”

裴漾只看了一眼照片，亲生母女宛若一个模子复刻的五官。

“你说谎。”

戴湘拽住她手臂，撸起袖子，疤痕遍布，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条条红褐色的疤痕犹如丑陋可憎的蜈蚣。

裴漾飞快拉下袖子。

“我不强迫你选择，如果在那里待不下去，就来找我。”

她指裴漾的养父母那里，称不上家的地方。

裴漾是当红女星的私生女，是戴湘的一颗棋子。

黎丽琼和著名导演有了新的家庭，不认裴漾这个女儿，公关手腕厉害，裴漾顺势变成蹭流量。

戴湘应允承诺，要曝光发生在裴漾身上的事情。

裴漾说：“没用，网上那种人只听他们想听的。”

戴湘说：“你一个人在娱乐圈里打拼，要找个靠山。”

裴漾站立在窗户前，点了支烟，看烟头烧了很久，她一口没抽，仰起头想了好一会，说：“找过。”

她天真以为找到黎丽琼就有家了。

裴漾把烟蒂碾进烟灰缸，说：“以后我就是靠山。”

就是这一刻，戴湘觉得自己看错了。

这个丫头怎么会是圆润对弈的棋子呢，她善恶分明，睚眦必报，是荆丛烈火，藤上冷刺。

郭晨希在剧组泼戴湘咖啡，裴漾当面给泼回去，被狗仔拍到，不闻前后因果的网友给扣上耍大牌的标签。

这是裴漾的第一个黑料。

她性子冷，从不解释，在黑红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戴湘怕她心态崩，接到不错的真人秀本子就给递过来，说要打个翻身仗。

裴漾一口回绝。

戴湘换一种思路谈，“公益环保和恋综你二选一。”

裴漾：“恋综跟谁？”

“周昀，都老搭档了，保持情侣路线。”

裴漾选择另一条退路：“公益和谁？”

“郭晨希，”戴湘做个深呼吸，礼貌微笑：“你们俩只要别打起来，走什么路线都OK。”

裴漾无路可退，刚抽出根烟被戴湘夺走，换成一根棒棒糖。

“到处都是狗仔，小心点吧。”

裴漾把烟盒塞进衣兜，走出休息棚，对岸的郭晨希拍完特写镜头和助理过来，两人视线碰上。

郭晨希做了个“落水狗”的口型，吐吐舌头，裴漾连理都不理，甩个潇洒背影。

郭晨希小裴漾三岁，郭导的掌上明珠，蛮横娇惯。同样也接到真人秀的邀请，第一时间关心的是裴漾去向，收工后上了她的房车，把门关上了。

“喂，裴漾。”

“真人秀你敢来么。”

“你到时候有什么可给观众看？”

“给你说话呢！”

裴漾没什么表情，郭晨希快七窍生烟，精致的脸蛋皱成一团。

“我告诉你，你不能去恋综！”

“我说裴漾，你所有的事情都要炒情侣CP，你离了男人不能活是么。”

“周昀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裴漾兴味十足地看她，悠悠地笑，郭晨希莫名有些心虚，抿抿嘴。

“喜欢周昀？”

裴漾从她身边过，郭晨希不让，肩膀被撞歪了。

郭晨希皱眉头，她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情绪都写在眼里，发脾气的时候眼里能喷火。

琪琪来房车找裴漾，没上去，站在下面喊：“裴姐，周昀送的下午茶。”

裴漾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巴掌脸遮挡一半，红烈的唇张合：“说了那么多，口渴了吧。”

她挑唇，勾出一抹笑。

郭晨希先一步走人，把高跟鞋踩得啪啪响。副导演来喊人，见她气得要吃人，他胆战心惊躲到一边，努努嘴巴：“裴姐，有几个镜头要补拍。”

裴漾回去跳水，扑通扑通像下饺子，这条镜头是自杀投河，带着决绝的狠劲，动作要干净利落，下一个画面就是被吸引来的男主来救人。

从白天到天黑，裴漾在水里泡了一天。

天边轰隆闷雷。

剧组只好收工，裴漾疲惫地上了车，拉上车门倒头就睡。

“裴姐，醒醒，先别睡。”琪琪把暖风打开，“到家记得泡个澡。”

裴漾的眼睛又要闭上，戴湘推她，“来打盘游戏就不困了。”

“戴姐，让我安静会儿成么。”裴漾觉得身上冷，拢了拢手臂。

被戴湘吵得没了困意，玩起手机。

戴湘在倒腾俄罗斯方块，“漾儿，这关咋过？”

裴漾玩手机一般是翻相册，欣赏美照。翻来翻去都是旧照片，回苗芗的这几天没有留下一张。

戴湘把关卡玩死了，“漾儿，这个图形咋调，欸，那个咋又下来了。”

裴漾的指肚划过去又划回来。

她端详着一张照片，戴湘被ko霹的惨叫，发现裴漾安静了很久。

“在看什么？”

裴漾在她挪过来前把手机关掉了，闭眼睡觉。

梦里，多了个男人。

他亲昵地搂着她，面庞硬气，轮廓分明，手臂粗狂有力，青筋蜿蜒，夹在指尖的烟放在嘴边，没点，两手撑靠在她身侧，身子俯下来。

她碰到了那根烟，似乎也碰到了他的唇角。

他的气息缠绕，偏头正眼瞧她，眼眸深黑，像巍峨山脉，气势强硬，她胸口难抑。

裴漾猝然惊醒，房间幽闭，冷冷清清，她坐起来，摸黑找烟。

卧室太静，静的人心敞亮，“呲”打火机划开，烟头点燃，点点猩红从口边飞到指尖。

她从不留男人过夜，这时候却觉被孤寂笼罩。她摸着金属机身，梦里的情感似波涛荡漾。

裴漾去厨房拿了瓶冰水，夜里下雨了，声响不像雨声，而是场大火，一些扭曲阴暗的心绪灼烧起来。

她又翻看起手机里的照片。

拍摄的地点是钢厂外的小树林，她和李靳都去过的地方，曾在耀眼夕照中发生了男女之事。

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时手机一声叮咚。

她把照片发给了李靳。

李靳不会回复，她也只是发发而已。

秋天过尽，初冬的寒意渗进枯叶，边垂卷曲凋萎。裴漾到了北京，距离进组还有三天，她被通知工作取消，女一号临时空缺，她被迫待业在家。

戴湘火急火燎，进门审问：“亲爱的，我们签约前是不是约法三章，你的过往所有经历要坦白从宽，受过的教育，朋友之间的恩怨，以及！和前男友的瓜葛。”

裴漾神色冷冷，听她要说什么。

戴湘：“这里面拍的人是不是你？”

她从密封袋里掏出两张洗出来的照片，模糊的人影，幽暗的树林。

裴漾说：“是我。”

“所以你是不是在入行前就谈恋爱了？”

“没有。”

戴湘要哭了：“没有，那这是什么？”

“一夜情。”

“你跟照片里的男人还有联系么？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是要借此勒索！”戴湘抱起双臂，“我见太多了，等着吧，先是放照片，毁名声，威胁，然后就是要钱。”

小助理琪琪推一推黑框镜架，不敢吱声；戴湘靠着沙发看向别处。

裴漾弹了弹照片，“除了你们俩，还有谁动过我的东西。”

“没有。”戴湘说的干脆：“你都不怀疑是从男方那传出来的么。”

裴漾轻挑眉，呵地笑声，说：“我信他死了也不信他会干出来这种事。”

琪琪的眼镜又滑下来，镜架后是略有震惊的眼神；戴湘不淡定了，骂裴漾无脑，“从没见过你护着哪个男人。”

裴漾：“他一个普通人经不起网暴，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他，这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