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邬玊提着裙摆,步履匆匆朝着前厅奔去。
忽的,前方有一人横插一脚,拦住她的去路。
邬玊定睛看清后,嘴角挂上了角度适中的假笑。
“妹妹何事?”
邬婉儿也挂着与她弧度相似的笑,回道:“许久未见姐姐甚是想念,妹妹前几日绣了个扇面,用的是湘竹的样式,算是讨个平安的福佑,想送给姐姐。”
邬玊打量着对面,看着她这位好妹妹从头到脚与自己有七成相似的装扮,一些往事不由浮上心头,她险些要维持不住嘴角弧度。
“如此,多谢妹妹费心了。”
邬玊客气道。
“那我这便去取来……”
“不必!”
邬玊念着要找邬渊商议的事,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拒绝了。
话脱口后,她才发觉言辞厉了些,于是语气一缓,道:“呃,我是说……这样,你先送去我院中就好。”
邬婉儿唇角的弧度未改变分毫,依旧笑着,“若姐姐不喜湘竹,那改日,妹妹重新绣个姐姐喜欢的样式送来。”
邬玊不想再来一遭今日的车轱辘话,遂没辙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不会,很喜欢,多谢妹妹。”
“近来身子可好?”她话锋一转岔开话题。
邬婉儿笑着点点头,“李伯的方子很有用。”
邬玊眼下着急上火想着确认心中疑念,没工夫应付更多的场面话,只得把笑容挤得更加明媚些,“那便好。”
几句常规的寒暄过后,她堆着灿烂的笑脸送目走了邬婉儿。
邬玊叹了口气,揉着笑僵的脸颊去了前厅。
“这是怎的了?”
邬渊迎上来问道。
“没事。”邬玊放下手,缓缓道,“方才在前院见到婉儿了。”
邬渊动作一僵,观察着邬玊的神色,道:“婉儿也是今日回的府,方才过来问了声安。”
“玊玊,十年前那件事其实……”
“爹爹,”邬玊打断他,“圣上命我明日去兵部。”
“兵部?”
果然如她所料,邬渊的注意力从邬婉儿的话题揭了过去。
邬玊将靖安帝的亲笔递了过去,应道:“圣上对寺澜之事已不再追究。”
邬渊见过圣人亲笔并没有如释重负。
他语重心长道:“玊玊,六个月说短虽不短,可若放在此事上,说长却未必能有多长……”
“爹爹说得不错,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女儿为了邬家也总要去争一争的。”
邬渊眼中噙上了泪花,“玊玊长大了,可爹爹倒希望玊玊能再晚些长大,归根结底还是爹爹没用,没能平下寺澜的风波。”
邬玊被他带的也有些情绪泛滥,她上涌的情感强压回去,开口道:“不是爹爹的错,是寺澜早有二心。”
她讥诮一笑,“圣上其实早已看穿寺澜不轨,只不过是需要个出头鸟罢了,邬家自是不二之选。”
邬渊急忙拦住她,“玊玊,这话说不得!”
邬玊莞尔,“爹爹放心,女儿有数。”
“对了,爹爹,还有一事,”她想起那个在心里揣了一个月的疑念,“之前在寺澜边境出事的三名通译,如今葬在何处?”
“眼下应是还在城外义庄,”邬渊掐指一算,道,“估摸着,明日便该下葬了。”
“太好了!”
邬玊想到不用跑去挖坟损功德,开心了不少。
“玊玊,这是何意……知庸?你怎么来了?”
邬渊看着来人,一脸疑惑。
邬玊笑笑,“爹爹,是我找的李伯,女儿出府一趟,晚膳不必等我了。”
语罢,她拽着李知庸衣袖出了前厅。
李知庸扁着嘴,不情愿地跟在邬玊旁边,嘀咕道:“我倒是不想来,你打小一有缺德的事就容易想到我。”
邬玊摆摆手,表明自己绝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呢,我可都是好事才想着李伯你,就我小时候,醉香楼刚开那会儿,每日只限量供应一份南洋极品羹,是不是我带你吃到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当时也没告诉我你是逃了学去的,你仗着李夫子老眼昏花,支棱个稻草小人替你上课,事情败露了你就说是我给你扎的草人……”
邬玊好不坦荡:“你就说那稻草人是不是你扎的?”
李知庸一噎。
“……是”
不等邬玊再回,他转茬辩驳:“稻草人是我给你扎的不假,可我那是给你逃学用的吗?我是给你练针用的!”
李知庸一把老骨头为了替自己辩个清白,激动地差点没跳起来。
邬玊手上拽着他胳膊,制止住他要起飞的架势,理不直气很壮地开了口。
“这不是物尽其用嘛,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一……”她一咂嘴,把一咽了回去,道,“总之,多划算。”
李知庸上下嘴皮子碰了好几下,终究把别的话憋了回去,幽幽道:“总归先说好啊,挖人祖坟的事我可不干,我还想多攒几年福德呢。”
邬玊手掌掩在唇边,悄悄道:“放心李伯,我打听好了,还没下土,不用挖坟,绝不缺德!”
“此话当真?”
李知庸将信将疑。
邬玊拍着胸脯打包票。
“当真,保证不缺德!”
……
两柱香后,李知庸的咆哮声响彻义庄——
“保证不缺德?”
“难道,只有撅人坟头才叫缺德吗?”
“开人棺材就不叫缺德了吗?”
“啊?”
邬玊避到一旁,两根指头堵住耳朵,堵掉李老头的追命连环问。
待他平静些,她顺着他气得快翘上天的胡子,卖乖道:“您瞧瞧,这好歹没入土、没为安,总归比撬坟头强,是不?”
李知庸从她手里揪回自己的胡子,自个顺着,道:“少主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打小上能窜树掏鸟窝,下能跳河捞王八,哪回不是我替你在侯爷面前蒙混过去的?对了,还有那回……”
“李伯,这回真是正事!”
邬玊赶忙提高声量,免得他继续掰扯自己那些糗事。
见人收声,她把李知庸已经伸出来的两根半手指头塞了回去,一脸正气朝他道:“这事要是查清楚了,日后绝对能给您积上德。”
李知庸不置可否,一脸狐疑打量她。
邬玊把他推到棺材前,指着天边道:“至多再过两刻,天就该黑了,咱要不还是先趁着天亮先把事办了?”
李知庸瞅瞅天色没搭话,默默递给她一个面罩,随后毕恭毕敬朝最近的棺材鞠了仨躬。
邬玊戴好面罩,跟随他的步调也鞠了仨躬,而后二人推开了棺材盖。
盛夏的天气并不适宜储存尸体,邬玊虽然提前闭了气,仍被呛得后仰。
李知庸穿戴好装束,堆着鼻音问她:“三个都要开吗?”
邬玊也憋着鼻音回他:“要是一个就能开明白,那就只开这一个。”
李知庸终于从她嘴里听见了一句爱听的,毫不犹豫当即颔首。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