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坚还算爽快,也没扯别的,张嘴就是要花钱把儿子赎回去。
夏风驰倒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最终两方协定好,以一个月一千两白银的价格清掉刑期,外加齐本凯答应了给江引儿出换墓碑钱,玉宙张嘴也要了一千两,于是齐家共计付给县衙七千两。
玉宙问了夏雨骤,这些钱够上水村全村人温饱有余一辈子。
然而齐家眼都不眨就掏了出来,贫富差距真是在哪里都是一道惊人的鸿沟。
而齐家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也越来越可疑,玉宙可不信这地方的一个普通商户能随随便便掏出七千两。
收完七千两,夏风驰还提出要就这件事张贴公告,齐家不得干涉。
这主意让玉宙拍手称妙,虽然不知夏大人的本意是什么,但这么做明显能羞辱一下齐家,还能震慑一下郭西县的其他家暴男,跟七千两白银一样划算。
然而齐坚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说了句:“贴就贴吧,我儿不过是教训一下自己的婆娘,说出去不丢人。”
靠北!
玉宙看着他那猪脑肥肠的恶心样子,手痒得想杀猪。
等齐本凯出来时,她木着脸看向后者,指着他爹:“他骂了一次江引儿,你晚上等着吧。”
齐本凯沾着尘土的脏脸一白,问齐坚:“爹,你……你真骂了?”
齐坚的猪脑子想不起来,无所谓地挥挥手:“骂就骂了,我可没对不起她。”
齐本凯吓得有点站不稳:“不行的爹,她……她爹娘昨夜都在我面前死了,咱……咱们以后别提她们家了……”
他爹这才惊了一下:“都死了?怎么死的?”
“她娘杀了她爹,又自尽了,血流了一地。”齐本凯抬抬自己的鞋子,“你看我身上都沾上了。”
齐坚吓得想跳起来,但因为太胖而失败:“你身上还有人血?!也太晦气了!这身衣服赶紧脱下来,全烧了,一件也不准穿回去!”
齐本凯缩了缩肩膀:“我等一下进马车再脱,”
“不行,不脱连马车都别给我进!”
玉宙烦了:“别以为只有人血晦气,你们骂逝者,只会越来越晦气!”
齐坚有点不高兴,齐本凯却猛点头:“对对对,江引儿她娘死前还对我放狠话,死了眼睛都还瞪着我,不准咱家人说她们坏话……”
他爹给了他脑袋一掌:“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齐本凯有点委屈:“我也才出来啊爹……”
齐坚终于抓住了重点,在他儿子的乞求下,转而向玉宙求助,他愿意对江家人道歉,但求那三口子别送晦气给他一家人。
玉宙假意为难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借着除晦之名,又成功讹来一千两银票。
夏风驰唇角含笑,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等齐家父子走后,玉宙立马转向柳知澜:“柳先生,你赶快写公告!一定要写清楚,男人打老婆是最丢人的事,是欺软怕硬,是庸懦无能,有本事来找我们的夏捕头单挑,不敢来却敢打老婆的一律都是废物!”
夏风驰看看有点懵的弟弟,不由轻笑了一下,补充道:“不如就写‘有本事就来衙门当差抓坏人’,咱这人手着实缺得有点多。”
玉宙虽然支持招人,但并不想招有潜在家暴倾向的,于是挥挥手:“不,招人的路子我帮你想好了,这个公告只管骂家暴男。”
“哦?用什么路子招人?”
“你们先写公告,满意了我再说。”
然而最终公告还是由夏风驰亲自写的,因为柳知澜要去找他师姐,尤其是朱虹夫妻俩都死了,还得通知江家那两个儿子认领尸体回去办丧事。
柳知澜本来就担心跟师姐结仇,这下更是忐忑得不要不要的,所以拉上了女儿以及闻家兄妹陪同。
很快书房里就只剩下夏家双胞胎和玉宙三人。
夏风驰一看就是学霸,很快写好了公告,其中除了斥责家暴男之外,还有两条干货内容:
一是通报齐本凯虐妻之罪,以儆效尤。
二是正式发布新县令的第一道政令:从今以后,郭西县全境多一条虐亲罪。
凡虐待殴打家中亲人者,不论父母妻儿,一律与此次的齐本凯同罪。
刑罚也一样,按虐待轻重,坐牢三个月起步,或是处罚金三千两白银起步,将齐本凯的本次罪罚放在了中段。
玉宙这才知道夏大人要发公告的本意,竟是将齐家竖为儆猴的鸡来为自己立威,毕竟齐家在本地名声虽差,但声势足够。
即便夏风驰发公告的主要出发点可能是功利性的“仕途顺遂”,但看着那一大张看不懂的白纸黑字红章,玉宙还是很感动:“真好,家暴入刑了。”
夏家双胞胎誊抄公告期间,玉宙也说了自己的一个想法。
“我昨天告诉柳映,她其实也可以著书立说。但后来我自己对此也有了个灵感,我不希望江引儿母女的悲剧再有重演,所以我想就这事儿搞点宣传,你们说用什么方法最好?”
夏风驰停下笔,抬头:“你是指宣传什么?”
“就落红这件事,其实就是一种寻常的生理现象,用来审判女子的贞洁简直太离谱了。女子第一次不一定会出血,骑马和练武等运动可能会导致出血,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夏雨骤的脸红了,耳朵更红。
夏风驰反倒是挺冷静,搁下笔后就面带兴味地问玉宙:“在你的故乡,没有落红这种说法?”
“曾有过,但后来就慢慢变少了。我们那里的医学发达很多,对人体的各个部位研究更透彻。所以大家都知道,所谓处女/膜,就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生理组织,而且个体间是有差异的。
“举个例子,就像耳朵,人人都有,但每个人的形状不一样,听力水平也不一样,有人天生耳聋,有人顺风耳。
“处女/膜也是这样的,甚至不同年龄阶段,它也会不一样,少女时期稚嫩,受到冲击时出血概率高,年岁越长越有韧性,出血的概率也就更小。
“我知道在现在这里的认知水平下,普及这些没有依据的知识很难,民众可能也听不懂,所以我想找一个更本土化的方式去改变人们的这种认知。你们有什么好点子吗?”
她的现代化用词对于本土人士来说很陌生,但显然对面两人都听懂了,只是脸上的思考意味更浓。
而她说话的方式既正经又随意,内容也完全是不带情感色彩的科普,夏雨骤的脸红很快就消了下去,他也开始认真思索起玉宙提出的问题。
夏风驰先感叹了一下:“竟是这样的道理,听你这一说,江引儿的死更是不该。”
随后又严肃道:“我支持你做这件事,但除旧革新是一件极难的事,你要做好直面万难的准备。”
“比如说呢?”玉宙其实能猜到一些,但还是想请这位本土人士来给她深入分析一下。
“世人对于男女之事向来讳莫如深,公然讨论此事必定得背负相当重的骂名。到时或许会有名士与你唱反调,闹得大了,甚至朝廷都可能插手,若以此将你定为反贼,甚至有掉脑袋的风险。
“再者关于初次落红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若要改变,非短时能成,能改到什么地步更不好说,或许在你做了许多之后,却会发现依旧徒劳无功。”
玉宙只对夏风驰的一句话有反应:“你觉得以玉仙客的身份,掉脑袋的可能性有多大?假如朝廷要砍我脑袋时,我用这个换一条命,或者实在不行,换一个体面一点的死法,不砍脑袋,可行不?”
她掏出手机,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夏风驰的神情很有些触动:“你有这样的决心?”
夏雨骤则满脸郁郁地垂下了眼睛。
玉宙眨眨眼。
“我在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是第一件我自己有冲动想去做的事,所以这件事我肯定是要做的,哪怕只能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我觉得也有赚头。
“而且不流血的革新很少吧?甚至很多时候,要想后面的人持续走下去,前者的牺牲甚至是一种鞭策,不破不立嘛。我当然不想死,但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肯定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就是可怜了我的胜马,没有我这个铲屎官去给它晨昏定省地请安了,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还有一点她没说,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不是她留恋的时代,苟活还真不如搞事。
当然,在心底她也有一点隐秘的期待:按照穿越小说的尿性,死了是不是有可能再穿越一次,再次回到现代?
这应该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不破不立?
“与其想着怎么死,为何不想着怎样可以不死?”夏雨骤冷冷的声音响起。
玉宙看过去,微微讶异,他在生气,但和平常跟闻勉打架时的怒气不同,掺杂着玉宙不大敢明说的难过。
玉宙惶惶搓腿,虽然确实是经历了很多事,但其实两人也才认识两三天不是嘛。
夏风驰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没有说话。
空气中一时静了下来。
最后玉宙率先垂下眼眸:“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嘛?”
没想到夏雨骤还真提出了建设性建议。
“一定要用著书立说的方式去宣扬么?所谓名士和官员好的就是这一口,著书立说不正是往他们的刀口上撞?你本意是要在民间传扬,不如用民间的方式,比如童谣……童谣或许不行,说书或是戏文如何?”
玉宙眼一亮,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夏雨骤往空中抛几下。
娱乐化,视觉化,反理性,反二元对抗。
这不就是现代互联网所盛行的解构主义吗?
这么好用的手段,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谢谢!夏雨骤,认识你真是我的荣幸!”
夏雨骤被谢得措手不及,又悄悄脸红了。
玉宙却顾不上许多,一跃蹦起来,从夏风驰的案头抽过一张纸,直接坐到茶桌旁,掏出自己的中性笔,刷刷开写。
“你……你在写什么?”
“好东西,等我写出来,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