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驴一用,冒犯了。”
正坐在驴背上打瞌睡的玉宙一个激灵,眼睛还没睁开,就有一双手伸到她的胳肢窝,极有力地将她擎起,又极快地将她放到了地上。
玉宙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等完全清醒过来时,只见一个背影匍匐在胜马背上,一驴驮一人正往远处跑。
玉宙一惊,大喊:“胜马!”
一边喊,一边抬起快要生锈的双腿拼命追赶。
光天化日之下抢驴?!有没有王法了?!
可惜胜马是头笨驴,她一喊,竟然跑得更快了,大概还以为她在鼓励它呢。
倒是驴背上的人回了头,咳了两声,丢下一句:“我是郭西县衙的捕头夏雨骤,借你的驴追贼一用,你可先去县衙等我。”
玉宙这才冷静了一点,仔细看看那人的衣服,好像确实是古装剧里制服的样式。
她稍微放了些心,步子也停了下来,弯腰按腿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休息完,她拔地四顾心茫然:郭西县衙……在哪来着?
大半个月前,玉宙带着宠物驴胜马在某古装剧组做群演,路过一个无名野坟时,一人一驴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这个不知名朝代。
当天玉宙在山上摸索到傍晚,用手机打电筒找路时,遇到一对守山人夫妇,被带回了他们的村子,成了村里的吉祥人物。
——主要得益于那部手机。
它让村民们坚信玉宙是天人下凡,不然怎么能让一块黑板板光芒四射,跟小太阳似的,刺得人不敢睁眼。
当然胜马也起了点作用,温顺动物会降低人的防备心,尤其是胜马这样又乖又听话的笨驴。
要知道,神仙张果老也是骑驴的。
玉宙并不解释,甚至还顺势在村长家住了下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村民的“供养”。
她对这个朝代的任何人事物都没有丝毫兴趣,所以每天什么也不干,只要不下雨,吃完饭就牵着胜马出去乱逛。
没有特别的目的,除了不靠近人群,哪里都去。
中途又逛进山迷路了一次,被村民齐上阵找回来之后,她就尽量不远离比较明显的“交通线”了。
此时玉宙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脚下的路比之前走过的都宽都平坦,估计是这个时代的官道。
她之前睡着了,任由胜马自己乱走,也不知道笨驴走的是什么方向,离郭西县衙还有多远。
按照那个捕头追贼的方向推断,县衙应该在反方向。
但玉宙想了想,直接在原地坐了下来,那个捕头是从这里去的,肯定也要从这里回,去县衙太麻烦,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等着等着,玉宙无聊了,她从布袋里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机,而是又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反正又没网,啥也玩不了,不如省点电。
阳光越来越强,玉宙被照得再次昏昏欲睡时,有人喊她:“玉仙客?”
玉宙迷蒙着眼睛抬起头,看到眼前是一辆牛车,车上坐着挺眼熟的几个人,都是村子里的人,但具体叫什么名字,玉宙没记住。
“玉仙客在这儿做什么?”
“等人。”玉宙看看还有空缺的牛车,问道,“你们去哪里?”
一位年轻姑娘说道:“我哥被县衙里的人抓走了,他们说他杀了人,我和爹娘叔伯打算去县衙伸冤,我哥不是这样的人。”
哦,原来追的是这家的贼。
旁边的中年女子抽噎起来:“我儿当真不是这样的人……玉仙客明鉴呐……”
玉宙的思路断线一瞬,啊?要她明鉴什么?
不过听这姑娘的意思,抢驴的捕头似乎已经回县衙去了?怎么没从这里经过?
那她就得自己去县衙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捎上她?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县衙吗?”
这话一出,牛车上的几个人都激动了,齐齐蹦下了车,让位的让位,擦位的擦位。
等到牛车走出好一段路,玉宙才回过味来,牙白,他们好像误会了……
她是去要驴的,不是要帮忙伸冤诶。
玉宙思考了一会儿对策,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还是朝那姑娘问道:“要不,你先跟我说说,你哥这事具体是什么情况?”
姑娘让玉宙先看状纸:“来不及找讼师,这是方才让村长帮写的状纸。”
玉宙盯着纸上一个个盘绕虬结的黑蚯蚓,将状纸推了回去:“我晕字,你说,我听着。”
姑娘没懂晕字是什么病症,但也没多质疑,思路清晰地开始了讲述。
再加上旁边几人补充,不多时玉宙就搞清楚了梗概。
姑娘叫梁春,哥哥叫梁柱,会点木匠活,平日里常在郭西县城内给一户富庶人家做帮工。
富人家的少爷前阵子娶了亲,新娘子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然而美人两天前出了事,她从家中的回廊内翻进了廊外的鱼池,被救上来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根据人证供述,当时回廊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梁柱。
而据梁柱自己对家人所说,他是在那儿修缮栏杆。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说成他是专程去那里埋伏少夫人,意欲图谋不轨,而少夫人宁死不屈,无路可退之下,直接投了湖。
玉宙听完觉得很烦,她后悔坐上这个车了。
命案本来就不是小事,怎么偏偏还是受害方跟嫌疑犯地位过于悬殊的案子?
如果梁柱不冤枉,不管他被判什么刑,梁家都会恨上她吧?
到时候假天人的身份被揭穿,她还能去哪呢?
而就算梁柱真的冤枉,在这种封建社会,伸冤肯定也难得要命。
如果县官是个昏的,搞不好她也要被连累着打板子坐大牢。
真烦啊。
她摸了摸腰间的布袋,平静了一下心绪,转头跟满眼期待的几人道:“你们安静一会儿,我先想想。”
“好好好。”
玉宙转脸向山林,目光放空,脑子也放空。
想个屁哦想,先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宁静再说。
牛车颠簸着,玉宙又困了,干脆仰倒在车板上,就地眠一眠。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也没敢说什么。
等玉宙被叫醒的时候,牛车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她迷瞪着眼看着门匾上四个奇形怪状的字,嗯,看不懂,一个字也看不懂。
但既然大家都说是县衙,那就是吧。
她跳下牛车就要进去,却被梁春拦住:“玉仙客,要击登闻鼓的。”
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大鼓。
“哦。”
梁春力气不小,哐哐哐敲得鼓声震天响。
不一会儿县衙里出来一个人,好眼熟的衣服,略眼熟的脸。
是这人?
不确定,再看看。
而因为她离衙门口最近,对方最先看见她,神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好的,这下确定了,是抢驴贼。
玉宙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一伸:“我的驴。”
抢驴贼涨红了脸:“当时抓嫌犯情形太乱,驴子似是受了惊吓,自己跑开了,我们急着押解嫌犯回来,分不开人手去追。你放心,我一定会赔你一头更好的驴!”
玉宙两眼一黑:“你他爹不得好……”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直直向后倒去。
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褪去,仍能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也听得见周围的骚动。
有人大叫玉仙客,有人嚷着去请大夫,还有更多脚步声靠近。
然后就是一道很严厉的年轻声音响起:“县衙门口如此喧哗,是发生了何事?”
抢驴贼倒也老实:“今日腹痛,去上水村抓嫌犯时出发得迟了,寻不到近道,便独自走了官道。途中再度腹痛,不得已借了这位姑娘的毛驴一用,但不当心给跑丢了。方才如实告知,却气晕了这姑娘。”
严厉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没那么严厉了:“是你的错,你尽量处理好。”
“嗯,那我先送这姑娘去后院躺着。”
“怎么送,你抱她去啊?”
“……那要么你送?”
“这大庭广众的,难道我比你更合适?”
“……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靠我手上吧?”
玉宙一边过耳不过脑地听着,一边开始做梦。
她在梦里重温了和胜马的十年过往,最后胜马对着她说了人话:“宙宙啊,如果没有我,你在这个破地方能撑得下去吗?”
玉宙捏紧了拳头:“你还好意思问啊?是谁随便跟人跑,还跑得那么欢?是你!你这个笨驴!”
这一声骂将她自己给惊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个太师椅里,所处的位置还是刚才站的县衙门口处。
而衙门内已经升堂了,衙门外也多的是围观群众,只有她非常突兀地坐在两者之间。
哦不对,不是只有她,太师椅旁边还有个探着脑壳吃瓜的老大夫,他手里拿着银针,显然是为扎玉宙准备的。
玉宙没管他,也坐直了身体往堂内看,一眼就看见了上方那位很年轻的县官。
五官俊朗,端正着肩,肃着脸,很有气度的样子。
但在外形之外,也给玉宙一种超越视觉吸引力的奇妙感觉。
玉宙本来就懒得关注案情,索性便专注盯着县官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县官似乎都有点不自在了。
对方抬眼瞥过玉宙,上半身往后靠了靠,似乎是想缩进暗处,不愿给看了。
不给看那就不看,玉宙撇撇嘴,站起身要出去。
双腿带动太师椅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堂内堂外的人都看了过来。
梁春的娘哭喊道:“玉仙客,您可算醒了,您帮我们跟大人说说吧!”
一边哭她还一边朝堂上的县官介绍:“大人!这位是玉仙客,她神通广大,必然能看透我儿的冤屈!恳请大人听玉仙客说说实情吧!”
得,这下走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