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踏进白塔内,阴嗖嗖的,身上最后一点温度都要被带走了。他惴惴不安,仍旧像先前的队伍一样走在方青和罗云道之间,这个阵型里他是最安全的人,但他最害怕。
放在玻璃橱窗里的圣母像望着他,壁灯上的小天使也望着他,在神圣背后躲着一个懦弱的年轻人。老胡的影子印在地上,他没有注意自己的影子似乎悄悄地挺直了背,显现出青年人的体态。
他的注意力全在周围的环境上,他就怕突然从角落里冒出骇人的怪物,这就是他对恐怖的贫乏想象,他想起站台上的女鬼,想起她惨败的脸,这五官他相当熟悉,即使过去接近二十年,他还能精准地在脑海里描绘她的脸,这张脸几乎快成了他的梦魇了。他总是怨恨自己当初的选择,但使他更加怨恨的是,他深知即使重来一次,他也没有那个勇气冲出去。
楼梯回旋,罗云道搭着扶手上去,台阶很高而且越到上面越窄,一开始三个人还能并排走,到后来又成为了方青打头阵,罗云道垫后的架势了。
罗云道不怎么懂《圣经》,里面的故事他和大多数人一样,顶多知道一个上帝七天创造世界,亚当夏娃偷吃禁果,拜达芬奇所赐还能知道犹大背叛基督,再了解点的能说出摩西分海,出埃及之类的东西。墙上的壁画他说不出里面的寓意,一个战争场面,他只能说。
他问方青:“你对《圣经》知道多少?”
“还行,怎么了。”走在最前面的方青回道。
罗云道问:“墙上的画,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就一个圣经故事而已。”
“我必与你同去,只是你在所行的路上得不着荣耀,因为耶和华要将西西拉交在一个妇人手里。”
方青说道。
”嗯?“罗云道问,”你信教?“
“没有。”
方青忽然又不说话了。
罗云道纳闷,心想自己莫非是戳中了方青的什么心酸往事,本来话很多的小朋友突然就变得和个锯嘴葫芦似的。一个老胡,一个方同学,俩锯嘴葫芦。
胡大为大清早爬起来,搭最早的那班公交去安息桥南的度假新区。他早上从口袋里翻出钥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了白塔的大门。来白塔观光的人一般从上午十点开始就会多起来。在这之前,胡大为得去打扫一下。不管园里立了多少个牌子,总会有垃圾在各个莫名其妙的角落里出现。丢在基督受难雕塑背后的餐巾纸团,放在窗台上的空水瓶,飘在地上的吸管包装纸,头发、饼干碎屑......干完这些杂活之后,胡大为在那几扇琉璃窗底下,等着今天的游客来。太阳把圣母玛利亚和耶稣一起照在地上,和胡大为的影子融为一体,好像他也变成了里面的人物。
胡大为百无聊赖地等着今天的客人,远远地听到了有一行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他心想,又是些屁都不懂的阔佬。
胡大为说耶稣在马厩里出生,他们说上帝在茅草上操了玛利亚,胡大为说是神感受孕,他们说那是放屁,除非上帝没有□□。
胡大为只管讲他自己的,不想去理会那群拆迁暴富或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的阔佬。他只要完成自己导游讲解的任务就好了,他只管拿到那笔钱。
当他讲到底波拉的时候,他说她是一位大无畏的爱国女英雄,是以色列士师的第四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士师。她陪伴和鼓励另一位士师巴拉推翻压迫者的统治。
有人问士师是个什么东西。
胡大为说,士师在以色列历史里指的就是民族英雄。
于是那人说,还是洋鬼子开放,这个什么波拉的陪她男人睡一觉,就能叫英雄。
胡大为很恼火,但他只能涨红着脸,一声不吭。
这时候有个女孩儿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来,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必与你同去,只是你在所行的路上得不着荣耀,因为耶和华要将西西拉交在一个妇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