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轶的短篇合集 第12章 第三章

沈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疤，眼泪从眼中掉落，滴在了地上，她轻轻握住宋惋的手：“很疼吧，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慢慢走近宋惋，抚摸着对方的脸：“我带你去看医生，我有钱，你不会死的，宋惋，你跟我走，好不好？”

“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宋惋，我带你回家。”她重复着。

宋惋红着眼看着沈喻，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她，如此温柔，同海水搁浅于沙滩上融合，一股暖流划过，她心里的委屈更甚，连带声音微微颤抖：“姐姐……带我回家……”

“嗯，我带你回家。”

沈喻带宋惋走了几家医院，看了几个医生，终于是解决了问题，还好，还好不是很重，医生说这是中度抑郁症，是可以吃药控制的，听完医生的叮嘱，她人都傻了。

原来会有这么一个病，拼尽全力地抹掉自己的生命。

这是她那么渴望得到的生命，凭什么宋惋要轻易地放弃，她绝对不允许，可是她没有多长时间了呀，最后的生命里，她想要好好陪着宋惋度过低谷期。

吃过安眠药睡下的宋惋似乎确实比平日里还要放松了，眉眼间都是舒展开的，沈喻拨开遮挡住宋惋额头的刘海，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宋惋，你不会有事的。”

沈喻捂着肚子，微微蹙眉，近日肚子越来越闹腾了，直觉告诉她，她的日子比预期的要少的多。

“咳咳……”沈喻重咳几下，手心就红了一片，她捏紧拳头，将血揉进指甲里，一抬眼就看到宋惋桌子上的自己给她的红色围巾，洗了一遍了，还是看不出从前的艳丽，与她的生命一样，逐渐暗淡。

三年，或许不到三年，能做什么呢？沈喻坐在宋惋的床边想了一整个晚上，好像除了眼前的女孩和她的妈妈，世界上没有让她觉得在乎的人了。

晨光初现，手机响了，她的妈妈给她打来了电话……

宋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十一点，她第一次一觉醒来不是精神紧绷的，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了沈喻。

出门时，沈喻正在厨房里煮粥，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宋惋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沈喻，也许，她有了活着的希望。

“醒了？”沈喻拉开门，把煮好的粥盛出一碗放在餐桌上，瞥了一眼还在盯着她看的女生，穿着宽大的睡衣，袖子盖过了手掌只露出手指头，女生好像又瘦了，“过来喝点粥吧。”

女生的思绪被拉回，笑着跑过去，从背后搂住了沈喻，沈喻也瘦得可怕，她就像是在搂一套衣服。

身前人顿了一下。

“沈喻，我也喜欢你。”

身前人轻笑一声，握住在肚子上的手：“知道了，去喝粥吧。”

“好，姐姐～”语气略微撒娇，叫的沈喻嘴角忍不住上扬，压不下来了。

看来宋惋恢复的还不错。

日子过得比她预想的要快，要轻松，每天都是三点一线的路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尽管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但是宋惋好像不在乎了。

“沈喻，我请你吃大餐，去不去？”宋惋抬头挺胸地对着沈喻说，一脸骄傲样。

“烧烤？甜点？螺蛳粉？”

“……”宋惋的骄傲一下子拿不出来了，气势弱下来，“你，你怎么知道……”

“每次都是这三样，我还不知道你。”沈喻揉了揉宋惋的头发，“走吧，吃点甜点，心情会更好的。”

“好！我请客！这次你可不能偷偷买单了，不然我真的真的真的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傻瓜。”

转眼就过去了一年了，宋惋的爸爸没有来找过麻烦了，看来妈妈处理的挺好的。

甜品吃的好好的，宋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咀嚼的动作停住了，鼓着腮帮子看向对面的沈喻。

“怎么了？不好吃吗？”

“没有，好吃，我就是突然想到……沈喻，你的胃癌怎么样了呀？我怎么没见过你去医院复查什么的，就连你妈妈都没怎么问过你……你家里人真的知道吗？”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这样子我可担心了。”沈喻舀了一勺布丁塞进宋惋的嘴里，“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医生说我只要注意点饮食就行了，哪还用得着复查的，有那么严重吗。”

“这样子啊……”宋惋点点头，似懂非懂，“你可别骗我啊！你可坏了，老是骗我！”

“哪有。”

“有！每次说好的我请客你都把钱偷偷付了还骗我下次一定！”

沈喻忍俊不禁：“姐姐人傻钱多。”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家底都掏光！”

“可以啊，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这句话的语调很轻很轻，轻到像是在立遗嘱的将死之人。

宋惋疑惑地看着沈喻，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见吃得差不多了叫来服务生结账。

“这位小姐已经给过钱了。”

“……”宋惋扁着嘴，狠狠地瞪着正在微笑看着她的沈喻，“你又骗我！沈喻！”

“下次保证让你请我吃好不好，这都月底了我怕你钱不够了。”

“我不信！拉勾！”宋惋朝着沈喻伸出小尾指，眨巴着眼睛看着沈喻，一脸不服输非得请人吃一顿的神情，将沈喻逗乐了。

她将手指牵上：“好，拉勾，我答应你，下次让宋惋给沈喻买单。”

“一言为定。”

*

“哇！沈喻！你竟然是学医的我都没看出来耶！”宋惋手里拿着收拾东西找出来的职高毕业证书。

“嗯？”沈喻从宋惋手中拿过证书看了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那个时候她的病情还没有严重，“这让你找到了啊，我以为不见了。”

宋惋把脸怼过去盯着沈喻看：“那你为什么还要读美术呢？医生可比美术生多的是出路，我可见过好多漂亮的医生姐姐，超帅的好吧！我恨不得他们天天轮流对着我呢！”宋惋两眼冒金星。

沈喻没好气地敲了敲宋惋的脑阔：“想的真美，姐姐不是医生就不帅吗？嗯？”

“帅帅帅！姐姐最帅啦！”说着，宋惋扑进沈喻的怀里蹭，“别人哪里比得过你呀，沈喻姐姐～”

“油嘴滑舌。”沈喻一只手轻揉怀里人的脑袋，一只手紧紧握住毕业证。

为什么学医呢，因为想活下来啊。

为什么不学了呢，因为活不下来了啊。

为什么又学美术呢，因为美术的张扬和生命力啊。

宋惋，我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张扬，有生命力。

夜深。

“咳咳……咳……”

沈喻用手帕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声音吵醒隔壁房间的宋惋。

“喂，妈，怎么了？”

“你上次让我办的事情办妥了，那个死男人进去了，可怜了那个女孩子啊，就这样被糟蹋了。”

“嗯，谢谢妈。”沈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妈，今年过年，我可以带一个人回去陪你一起过年吗？”

“小喻啊，你带朋友回家可不会问我意见，你这是……”

“嗯，是你想的那样。”

“是那个女孩吧。”

“是。”沈喻看着手帕的血，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妈，书我不读了，我回家陪着你。”

“你是……”电话的另一头哽住了，随后传出来一阵轻泣，“好。”

电话挂断，沈喻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明月，月圆，可梦不圆。

她光着脚，下地，悄悄地去了宋惋的房间，女孩蜷缩着身子，搂住了红围巾睡得正香。

月光撒在女孩的脸庞，合着微微红晕的脸颊涌进沈喻的心房。

女孩的呼吸很轻很轻，好像一触即散的幻想。

沈喻蹲在宋惋面前，抬手轻轻拨开挡住眼睛的刘海，轻轻在人的额头落下一吻。

女孩嘴唇微张，随着呼吸微微动着。

就当我贪心，宋惋。

吻从额头落在了宋惋的嘴唇上，月光将两人的侧脸描摹出了一个发光轮廓，画面好似定格，从楼对面投过来的红色彩灯划过两人嘴唇交接处，此刻生命被赋予了更鲜艳的色彩。

“沈喻……沈喻！”

宋惋软软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姐姐我饿了。”

“饿了还赖床，放假了你还真是懒得要命啊。”沈喻宠溺地将煮好的粥端到房间里。

“嘻嘻，反正姐姐会宠着我的对吧。”

“对对对，快吃吧，对了，过年我带你回我家吧，你家……你那个家不回也罢。”

“好啊好啊！姐姐是要带我回去见家长了嘛。”宋惋随便糊弄式喝了几口就将碗放一旁了。

沈喻愣了一下，笑着说：“脑袋小小的一天到晚想什么呢！你知道见家长是什么情况才能说的吗就乱说。”

“我知道啊！见家长就是你带我去见你妈妈。”宋惋笑着，她都懂。

“嗯嗯嗯，对，你收拾一下东西吧，明天就回去了。”沈喻拿着碗出去。

“收到长官！我一定会让你妈妈非我不可哒！”

外面的街道很清冷，天气将人们都困在家里不愿出来了，只有那么寥寥无几的车还在街上奔波。

两人带上行李，坐上高铁，这是宋惋第一次坐高铁，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城市。

“姐姐，我好紧张啊。”

“有什么紧张的，过个年而已。”沈喻握住宋惋紧握的拳头。“放轻松点，我妈不是像小说电视里一样的母老虎，人很好相处的。”

“真，真的嘛？那她会不会问我未来做什么工作啊？她会不会问我家里有没有钱啊，还有还有，她会不会问我有没有房啊？”宋惋嘴巴不停地叭叭着。

沈喻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不住笑出了声，捏着对面人的鼻子晃了晃：“笨蛋。”

“你才笨蛋！笨蛋姐姐。”

到了沈喻家，宋惋都傻眼了，超级无敌大大大别墅：“姐姐，你，你原来不是骗我的啊……”

“是啊，姐姐人傻钱多，要继承家产吗？”

“不了不了，我，我不会管钱。”

沈母早在门口候着，看到两人有说有笑走过来，欣慰地笑了笑，走过去迎接：“回来啦？”

“嗯，妈，你怎么在门口等着呢，外面冷。”

“不碍事，这是小惋吧，长得挺水灵的，好看着呢。”沈母眉眼温柔，回忆起失去的女儿，眼前的女孩和阿颜一样，长的水灵着，笑起来讨人爱。

“啊？阿姨好，您认识我吗？”宋惋还想了一路的自我介绍，现在脑子都快炸了。

“是啊，小喻可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啊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要我不要欺负你呢。”沈母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里面请 ，“我就说，我怎么会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呀，多好的姑娘。”

“啊哈哈，是嘛……”宋惋朝身后一直保持微笑的沈喻瞪了一眼，努起嘴。

“好了，妈，我带她去认房间了。”

“好，去吧去吧，妈今天给你们亲自下厨！”

“沈喻，你……”宋惋咬咬嘴唇，“你真的经常和阿姨说我吗？”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有点惊讶，还没有人这么喜欢我呢，感觉……感觉你太好了，我……”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沈喻将行李拉进房间，“你值得更好的，不止我，还会有很多。”

“可是我只想要你！”宋惋脱口而出，看到沈喻呆呆地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只能将话圆过来，“你可是我第一个朋友，谁都不能和你抢位置的。”

沈喻垂眸不语，默默地帮宋惋拿出行李，朋友吗……

“快收拾东西吧，待会吃饭了，我去厨房帮忙。”

“好。”宋惋心里隐隐作痛，她捂着胸口，看沈喻出门的背影落寞极了，“沈喻，怎么办呀……我离不开你了。”

她叹气，收拾起行李。

吃饭的时候，沈喻就意识到不对了，肚子的痛感已经蔓延到神经了，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回了房间。

宋惋还在傻傻以为是自己说错话。

慢慢的，沈喻的话好似就不多了，连饭都不吃了，每天都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门锁起来，信息也回一条空一条的。

宋惋躺在床上，脑袋空空的，要是不说就好了，她打了自己的嘴巴两下。

拿起手机给沈喻发消息：姐姐～在干嘛呀，我好无聊啊你陪我出去走走呗～

沈喻踢开垃圾桶里一桶的带血纸巾，烦躁地打开手机，脾气也没了一半。

她：姐姐～在干嘛呀，我好无聊啊你陪我出去走走呗～

“咳咳……”沈喻将手机息屏，好像过的太顺心了，她快忘了，这已经两年了……不过她满足了。

下腹的痛让她额头布满了汗珠，她怎么能用这样的状态去和宋惋出去，就连手臂上都是血。

过了一会，她拿起手机，点开了宋惋的头像，将备注“她”改成了“宋惋”。

她给宋惋发去消息：在睡觉呢，你放假能懒我也能，让姐姐睡一会好不好，太累啦

沈喻害怕语气还不够有生气，她还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过去。

宋惋：好吧，可是这快要开学了，到时候可不能偷懒了！

沈喻虚弱地笑了笑，回复：我会让妈妈送你去学校的

宋惋：？

宋惋：什么意思啊姐姐？

宋惋：人呢？

沈喻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皮沉沉地闭上，黑暗中，她看到了很多个宋惋在她的面前笑着喊她姐姐。

“宋惋……我想活下去，我想陪着你，对不起……”

回忆的碎片飞过，沈喻现在虚无的黑暗中，任由回忆划伤，一片片玻璃刺进她的心脏，懵懂的宋惋，勇敢的宋惋，脆弱的宋惋，破碎的宋惋，开心的宋惋，伤心的宋惋……记忆将宋惋当做了女主，环绕着濒死的沈喻，如同电影般不断回放着情节。

可是，怎么没有颜色呢，宋惋才不是黑白色的，她是彩色的啊，是烈焰的红色啊。

黑暗中，她看到远处跑过来一个带着艳红色围巾的女孩，好令人心动。

“沈喻！走啊！我带你去吃糖葫芦！可好吃了，我特地让老板留着的。”

临死之前的美梦吗，沈喻抬手，梦就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手机还在震动，听不到人的呼吸了。

“姐姐！”宋惋在敲门，“沈喻你开门啊！。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啊！沈喻！”

她知道，人死后，最后失去的是听觉，她不贪心了，听听就好。

门外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沈喻再也听不到了。

窗外吹进来寒冷刺骨的风，将桌子上的纸吹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几点几滴的干了的血渍——

给宋惋：

宋惋，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先走一步啦，你不能哭鼻子，哭鼻子会变成小花猫的，你也不能寻死啊，你可要帮我照顾好我妈妈，要是我知道你抛弃我妈妈我可是会生气的，她可把你也当女儿了。

对了，药要按时吃，不要总是丢三落四了，在外面被欺负了就打回去，姐姐一直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可以和姐姐说一下吗？可不要被骗了。

宋惋，你一定要开心，要幸福，我有一个藏了好久的秘密，下辈子一定要跟你坦白。

宋惋，照顾好自己。

——

给妈妈：

妈，对不起，女儿让你伤心了，我知道我快要不行了，给你强行塞了一个旅行，让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是女儿不孝，你就当，宋惋是我补偿给您的女儿吧。她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我走了，可是我怕会寻短见，妈妈，你帮我看好她啊，她可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了。

妈，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找了一个保姆，这个保姆人很好的，她知道你喜欢什么，有什么样的习惯我都告诉她了。

对不起，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