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地 第3章 第 3 章

宁迟没有动。

全班同学的视线再次聚焦到这里，郁七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宁迟懒懒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而后放下手中笔，懒散地站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问题，想到没想就说出问题的答案。

赵随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而后道：“坐下吧，以后要认真听课，不许走思。”

宁迟坐下以后，将卫衣的领子拉低，郁七刚好向他那里望过去，发现他白皙的颈间坠了一根细细的银链。

不知道里面戴的究竟是什么。

宁迟坐下以后，有所收敛，目光盯着书本的模样不知为何透露出几分乖巧，一点也没有初见时的乖张模样。

语文课很快就结束，下课铃响起的刹那，宁迟第一个走出教室。

旁边的位置很快空了下来。

前桌李楹回过头来与郁七搭讪：“你同桌看上去真有态度。”

郁七附和：“是啊。”

李楹凑近，声音也变低：“我看过成绩单，高中入学时宁迟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而且人也长的这么帅，你说是不是？”

郁七不知不觉间耳后逐渐升温，跟着李楹的话继续：“是有一点。”

什么叫有一点，那是非常帅。

李楹很是不赞同。

刚想反驳郁七的话时，交谈中的主角已经不紧不慢坐到了位置上，并且闲闲翻开了课本。

总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讨论别人的外貌，李楹打住，而后转回了身子。

郁七有心和他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且看他一副完全不想被人理睬的模样，脸上完全就写了四个字，别来烦我。

郁七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一堂课是数学，郁七的数学一直不太好，是她各科成绩里学的很吃力的一科。

既然来了高中，那就代表着一个崭新的开始，那就从今天起，好好学习数学吧。

郁七翻开书，课本的纸张印的很好，上面带着新书的油墨香，颜色也调的很好看，看上去赏心悦目。

只是那些数字和公式，郁七看了就觉的头疼，好像看到了非常麻烦的妖怪。

数学老师是一名女老师，不像语文老师的教课那么幽默，讲课方式有点严格。

被她犀利的眼神一扫，郁七觉得本来就不会的问题好像变得更难了。

郁七在昨天新买的日记本上写写画画，很快第一张就被填满了。

旁边的宁迟支着下巴，也拿着笔低头写写画画，没有抬眼看过一次黑板。

数学老师讲完了一道题，开始找人提问。

郁七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刚才那道题...她没有听懂啊。

只希望老师千万不要提问到自己，郁七默默低下了头，不与数学老师对视。

与郁七做一样动作有不少人，包括前桌的李楹。

数学老师视线梭巡了一圈班级，似乎在挑选合眼缘的学生。

看了一圈之后，点名：“王明，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班级中瞬间有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被喊中名字的王明同学站了起来，顺利地回答了数学老师的问题。

郁七在心里给王明同学点了一个赞。

本来以为这次提问可以到此为止了，谁料，数学老师看了看王明周围的学生，继续道：“王明前边的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换了一个新的问题。

王明前面的同学惊诧一瞬，还好这个问题比较简单，他刚才仔细听了，答案就在题面上。

他也顺利地回答出了问题。

“好，右边。”数学老师的提问越发随机起来，前后左右都成了数学老挑选的对象。

郁七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随机挑选的对象已经轮到李楹。

李楹有惊无险地回答出问题，然后坐下。

郁七手指捏紧课本，看着李楹的后背，大气不敢喘一声。

数学老师视线从少女吓得苍白的脸上划过，一点不留情面，缓缓吐出两个字：“后边。”

李楹的后边就是郁七。

郁七捏着纸张的手松开，心脏砰砰地跳，果然她就说自己没有那么好运，希望老师可以给她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这次她可以平安度过，她发誓一定好好学习数学，上课再也不走思。

数学老师说出问题，郁七大脑一片空白，完了，不要说回答，连问题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可让她怎么办。

一秒，两秒，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郁七还是没有回答出来。

教室里一片安静，其实不怪郁七回答不出，数学老师这个问题其实很难。

是这些问题里最难的一个。

估计整个教室里也没有多少人会。

时间逐渐过去，郁七静静站在原地，大脑当机，数学老师脸上已经开始显现出不耐烦。

要不随便说一个答案好了，郁七开始胡思乱想，总比自己傻傻站在这里要好一点？

正当郁七闭上眼睛，准备胡说一个数字的时候，身边的宁迟递过来一张纸条，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纸条被他轻易推了过来，而后，轻轻拽了一下郁七的衣角。

郁七低头，看到桌面上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字迹很漂亮，写着推导过程。

郁七按着纸条上的答案念出，数学老师明白看到宁迟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坐下吧，要是有不懂的下课可以来问我。”

郁七坐下之后，看向身边的宁迟，少年脸色淡淡，低着头根本看她，拿着笔仍旧在写写画画，似乎刚才的纸张不是他推过来的。

郁七想了想，写了一张纸条推过去，上面只有简单两个字：“谢谢。”

宁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有继续低下头去写写画画，又恢复成对外在的一切毫不在乎的模样。

下课铃很快响了，宁迟又是第一个走出教室。

李楹回过头来跟郁七继续说话：“老师提问你的问题很难啊，我一点也不会，郁七你可真厉害。”

郁七刚想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她也不会这道题，是宁迟告诉自己答案的。

才刚开口，李楹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这位数学老师提问方式还真是有点奇怪，哪有这样提问的，我看王明离我挺远的，还以为提问不到我呢，看来以后上这位数学老师的课得上点心了，感觉这个老师随时会提问的样子。”

郁七附和着李楹的话：“是啊，看来以后数学课不能分神了。”

如果今天不是宁迟，她今天可能就要出丑了。

不过宁迟一次也没有抬头看过黑板，他是怎么知道问题答案的呢？

宁迟的课本没有合上，方才他就在那里写写画画，难道是在推导公式？

郁七向那里望了过去，课本上的纸张不是公式，而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

数学老师在黑板前讲课的画像，画的很是逼真，是宁迟用中性笔画的。

接下来的课程就非常平稳，老师没有提问，讲的课也比较容易听懂。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宁迟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郁七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保温杯挂到书桌一侧的挂钩上，而后也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郁七骑自行车一路回到家，将自行车停到车棚，而后按开电梯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郁平已经将饭做好，饭菜的香味传到鼻尖。

郁平看着上了一天学的女儿，从厨房探出头来：“开学第一天怎么样？老师同学还好相处吗？”

“挺好的。”

如果自己的新同桌可以再好相处些，那简直就堪称完美了。

郁七洗了手走进厨房：“爸爸，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郁平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不用，爸爸都做好了。”

饭后，郁七回到自己房间，洗完澡后打开日记本，摁出中性笔，在日记本上写出流畅的字迹。

x年x月x日晴

今天是高中第一天，我的新同桌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男生，之前在小巷子第一次看到他，以为他是坏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一届入学的第一名。

不过他那天为什么打人呢？真是有点好奇，可是不敢问他，他说不让我把那天的事说出去。

数学课一如既往地有点难懂，提问卡住，新同桌帮了我，说谢谢他没有理。

果然还是被掌管数学的神眷顾了，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学习数学，争取把它拿下。

写完日记，郁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将日记本合上。

躺到床上，关上了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她一定会好好学习数学。

*

宁迟背了书包离开学校，他沿着柏油马路去了附近一个有湖的公园。

九月的傍晚，落日浮在天上，在湖面洒上一片柔和的暖光。

公园里面人不少，有健身的老人，跑着玩的小朋友，还有在里面散步的年轻人。

宁迟顺着橡胶跑道去了湖泊的另一面，他经常来这里，知道哪里人会少一些。

找好位置，他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对着湖的景色在纸上涂涂画画。

他一旦用心投入到一件事情里，就很难注意到其他事，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公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九月的天气，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宁迟这才抬步回家，其实他一点也不愿意回家，所以走的及其慢。

慢到街上玩闹的小朋友都超过了他。

用了好长的时间他才回到所在的小区，此时小区中好多家都亮起了灯，一盏盏的，很温馨。

可是宁迟知道，这么多盏灯，没有一盏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就像这个世界的局外之人。

宁迟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宁之远今天在家。

一看到宁迟回来的这么晚，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宁迟没理他，径直向自己的房门走去。

宁之远本身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宁迟这幅样子已经让他很不痛快，况且现在才上高中，以后可怎么办。

岂不是越长大越不听他的了，都怪前妻将宁迟娇惯成这副样子，现在前妻不在了，这个大儿子真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不数落他还不行了。

宁之远向前走了两步，声音越发严苛：“问你话呢？”

宁迟头也没回，冷淡道：“关你什么事？”少年的身影在灯下显得孤绝冷清，像樽白玉做的雕像。

宁之远气的不行，站在原地看着宁迟的背影。

“前两天你怎么将你弟弟打成那个样子，你还有点做哥哥的样子吗？”

弟弟，宁迟可从来没有认过这个弟弟。

说起来为什么打他，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可是宁之远永远都不愿意调查，永远将错误归罪于自己身上，宁迟这些年早就习惯了。

前两天他出门买东西，刚好就听见隔壁小巷子里传来声音。

是骂人的声音。

“谁说我爸爸喜欢那个老女人，那个老女人就是个傻的，自己心甘情愿将钱给我爸爸，跟个提款机一样。”

“脑子这么傻，怪不得会得病死了，这不得病简直就是说不过去嘛，死了也是活该，我爸爸从头到尾爱的就只有我妈，我才是宁之远唯一的儿子。”

是宁佳的声音。

宁迟那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宁佳背地里还说这种话被他听到，简直就是在自找死路。

敢在自己面前说妈妈的不好，真不知道到底谁给宁佳勇气。

宁迟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宁佳身边的狐朋狗友看到他，瞬间一哄而散了，他们认识宁佳哥哥，不是个好惹的。

宁佳看到宁迟的瞬间，腿有些发软，但是为了自尊，强自撑住了。

宁迟缓步走近他，看着面前讨人厌的宁佳，冷冷开口：“给你个机会，给我妈妈道歉。”

“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死人道歉，她难道不应该给我妈妈道歉吗？占据那个位置那么多年。”

下一瞬，宁迟的拳头就已经到了宁佳脸上，宁迟什么都可以忍，哪怕宁佳今天是在那里骂自己，他也能忍一忍。

可是宁佳竟然有勇气骂自己妈妈，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的底线。

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侮辱他的妈妈。

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有听到宁佳的道歉。

如果再给他一次，他还是会动手的，哪怕宁之远就在自己眼前。

宁迟静静站在原地，握住门打手的指尖停下，冷淡回复：“他难道不该打吗？”

宁之远只觉气血上涌，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你要是不想在家就给我滚出去。”

宁迟闻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而在另一扇门里，偷偷听着外面对话的宁佳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他不过是用了一点苦肉计就将这个碍眼的哥哥赶出去了，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其实宁迟打他不算很严重，但是他为了让宁之远心疼，故意在皮肤上划了几道深深的伤口。

然后在宁之远面前恶人先告状，又假惺惺的掉了几滴眼泪。

他知道宁之远最吃这一套。

宁迟一气之下走出家门，此时已是深夜，吹过来的风已经有些冷了，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

妈妈在去世前曾给了自己一张银行卡，让他有需要可以花里面的钱，这件事宁之远不知道。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动里面的钱，他想让妈妈留下的东西完完整整的存好。

街道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一两个匆匆赶路的行人从他身边经过，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暖光。

宁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郁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上学第一天就要失眠。

怎么躺都感觉不舒服，数羊也没有一点用。

睡不着那就做点别的吧。

郁七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翻看书桌上的日记本，要不要再写点什么呢？

郁七犹豫着，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鳞次栉比的楼宇，很安静，偶尔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

郁七逐渐想到在乡下，即便是九月，夜晚街道上也还是有许多人，大家都会聚在一起随意地聊天，耳边是不停的蝉鸣。

城市里面会听到蝉鸣吗？

郁七推开窗户。

即便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想推开窗户试一试。

路灯下经过了一个人影，郁七随意扫过去，而后愣住，那个人好像她的新同桌呀。

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的极长，灯光泼在他身上，显得他的皮肤冷白，下颌线条流畅而锋利。

不是好像，那就是她的新同桌，宁迟。

郁七视线移到书桌的闹钟上，现在是晚上九点，宁迟晚上不回家，怎么在街道上游荡？

难道是有事情？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晚了做吗？

宁迟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步伐缓慢，夜风将他的黑色卫衣吹得鼓起。

郁七的视力很好，即使离得有点远，她也能看到宁迟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想起那晚小巷子中发生的事情，郁七不得不联想到难道有人要来找他的事？

好歹也是同桌，看到了装看不到好像也不太好吧？

万一他真的有事呢？

郁七想着，还是下去看看吧。

她蹑手蹑脚出了房间，看到爸爸房间已经没有光亮，想来爸爸今天工作了一天，累了就早早休息了。

郁七拿起厨房里的垃圾袋，要是被爸爸发现，就说自己是下楼扔垃圾好了。

拿上钥匙，郁七轻轻打开了房门，而后又轻轻关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郁七将垃圾扔进小区门口的垃圾桶，向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宁迟坐在绿化带的边缘，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沉沉思考的样子带着些不符合高一生的沉稳。

郁七觉得宁迟这个人很神秘，和她，和班里人都不太一样。

他有些太冷了，像是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

可是这块坚冰今天给她递了纸条。

郁七在心里给自己加了加油，而后抬起步子向不远处的身影走去。

宁迟正在思考今晚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在公园将就一晚是不是太冷了，可是他身上又没有太多的钱，开不了酒店。

正想着，一道轻轻的声音落下来：“...宁迟？”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宁迟抬头，就看到郁七站在自己面前，少女穿着简单的外套，头发没有梳起，随意搭在肩上，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正望着自己。

郁七眼眸中明显带了几分疑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宁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宁迟愣住，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也能碰上同学，加上上一次看到自己打人的也是她。

他没有意愿向别人解释自己的事，他没有回答郁七的话，站起身来，抬腿就要走。

郁七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坠在他身后，边走边跟他说：“今天数学课多亏了你的小纸条，要不然我今天一定会出丑，我可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给老师同学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真的很感谢你宁迟，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那道题我还是不太懂，以后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宁迟淡淡走在女生身侧，对郁七的话充耳不闻。

但是女生的话越来越多，怎么白天不见她有这么多的话。

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他有些不耐烦，转头看她，没什么表情，话语也是冷冷的。

“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