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绝尘大惊:“师傅,不可……”
话音未落,那老者人未动,掌风已至,钟凌只觉得一股真气直扫面门,扼住了她的脖子,登时觉得呼吸困难。
她心中大骇,大脑一片空白。
挣扎中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被穆绝尘揪住后衣领飞出数丈远,瞬间呼吸又通畅了。
怪老头怒喝:“为了这个臭丫头,你竟敢忤逆为师?”
穆绝尘跪下道:“师傅,她是无辜的。”
“这谷中那么多人,哪个不无辜,陈家又哪个不无辜,无辜之人皆横死,为了这一念之仁,未来会害死多少条人命,你可敢赌?”
穆绝尘面露悲戚,却依然没有起身:“焉能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
听闻此话,那老者怒气更甚。
眼看着他衣袖又起,钟凌此刻真的害怕了,自己还不想死,电光石火间她心一横,对着穆绝尘扑通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喊:“爹爹在上,请受女儿穆清妍一拜!”
这一刻山洞内鸦雀无声。
三人皆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听那怪老头满意得哈哈大笑:“如此甚好!孺子可教也!”
钟凌努力压制着心中的屈辱不甘,可教你个头!
“这里虽然简陋,但礼数不可废,虽不需要大摆筵席,但是小辈叩首认亲礼,绝尘你还是要受的!”
穆绝尘略显尴尬的受完跪拜礼后,躬身把她扶了起来,绝处逢生的心境难以言喻,钟凌冲他感激一笑:“谢谢爹爹!”
二人皆是面红耳赤!
就这样,钟凌被迫在山洞住了下来。
她改名为穆清妍,称穆绝尘为爹爹,称那老者为怪老头。
坚称这是她卑微的底线。
待她身子硬朗了,怪老头便让她每条腿绑上十斤重的沙袋,严令穆绝尘不可摘,让她跟着穆绝尘一同下山打水。
钟凌也曾抗争过:“又是沙袋,又是水,还有我这个大活人,你也不怕摔死我们。”
“扔下你,就能拿动了。”
对于穆绝尘,她自是心怀感恩,多次的救命之恩,这山中生活中唯一的温情所在。
但对这个怪老头,她一直难以释怀。
起初跟着爹爹自然是好的,他不光替她拿水,还会偷偷给她摘了沙袋,陪她在山间游览,抓小鸟摘果子。
后来被怪老头发现了,他说玩物丧志,嫌爹爹太惯着她,便不让爹爹去了。
自那以后,他便亲力亲为带她下山打水,穆清妍身上扛着几十斤重的水袋,腿上还绑着沙袋,行走都及其困难,腿脚稍微慢一点,怪老头便用碎石子砸她,她东躲西窜一边负重逃窜一边挨打,好不狼狈。
不止如此,他还经常抓一些活物,如山鸡、野兔,逼着她亲手杀了做烤肉!
钟凌大义凛然宁死不从,自己宁愿啃野菜叶子,也绝不杀生,更不吃那么可爱的兔子,这种事闹了多次他才作罢。
她的伤彻底好了之后,怪老头更加变本加厉,不止让她打水烧饭,连睡觉都要偷袭她,她时常睡着睡着,便被从天而降的石子砸个鼻青脸肿!自己脸上明明还有伤疤未消,他还雪上加霜,着实没了天理。
穆清妍无比确信,这老头绝对是个虐待狂!爹爹的性情如此温和,定是被他多年摧残之后养成的受虐性格。
这样一起生活了几个月,钟凌觉得自己精神总在高度紧张的边缘,快要疯掉了。白天吃的素,晚上睡不好,有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惊醒,生怕是他来偷袭!
不杀生不吃肉便没力气,还要负重打水和杂务,终于一日她忍无可忍彻底崩溃:“怪老头,你不要每天变着法虐我了,干脆杀了我吧!这样活着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
爹爹心中不忍:“师傅,让清妍习武五日歇两日可好,休息时我带她去谷中小住两日,毕竟她是个女子,山泉寒凉,洗漱生活总归不方便。”
见爹爹求情,怪老头犹豫了下:“不行,习武怎能如此懈怠,最多半月歇息一次!自古练功多苦寒,习武哪有不受苦的。”
穆清妍闻言大喜,半月也好,总归有个盼头!
于是,待半月之期已到,爹爹便带着穆清妍去了百花谷。
那次醒来,自己因为伤重,浑浑噩噩只在屋中养伤,还没来得及走出屋门,便被怪老头带上了山,并未看清谷中到底是何光景。
这一次,和山洞生活相比,穆清妍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世外桃源。
谁能想到,在这片雀翎山后的山谷盆地中,阴森诡异的毒障林里边,还有这么一片天地!
谷中房屋井然有序,倚靠自然环境依山傍水而建,修葺的甚是雅致。
这里面的人衣着虽朴素,但个个一身白衣,干净整洁,打扮的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
女子秀雅男子端方,一看就是大家做派。
这些人早早便侯在山谷入口处,为首的几人中,便有曾经照顾她的美貌妇人。
那妇人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模样,甚为怜惜:“好好一个清秀大姑娘,怎么过成了这副模样!”
听她说起自己在山中经历,连连摇头叹息,她让一个着黄色衣裙,模样俊俏唤作杏儿的丫头,给她备好了热水,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又准备了足足的小食点心和衣服。
一边宽慰她:“穆老爷子是一代武学奇才,文武双全,智慧谋略无人能及,你能跟着他学艺也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只是山中日子难捱,以后可以常和你爹爹下山小住。”
一番话说得穆清妍眼泪汪汪,心中愈发觉得委屈。自己何尝不想来谷中常住,无奈功夫太差,根本下不来。
难得的温馨舒适,让穆清妍多日的苦闷一扫而光,她发自内心的感激:“谢谢美姨娘!”
闻此称呼,那美妇又惊又喜,心里甚是受用,让杏儿陪着她在谷中游玩,自己则去亲自下厨给他们做午膳。
这山谷当真是鬼斧神工,群山环绕陡峭起伏,把这山谷圈了起来,谷中唯一的入口正对着雀翎后山,山中遍布瘴气毒物,偏偏这里却像被世间遗忘的仙境般。
她们一路走到入口处的千梭阁,阁楼每层各有数名弟子看守。
放眼望去,紧挨着谷口的两侧山体,如刀削过一般甚是光滑陡峭,她好奇的试图走近去看,被杏儿一把拉住:“姑娘莫急,如果没有出谷令牌,没有谷中弟子带领,姑娘切记不可擅自走出谷去。”
见穆清妍不解,她顺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扔向不远处地面,不过片刻,看似无常的地面,突然碎石翻滚尘土飞扬,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地面上“噌噌”涌现无数个高低起伏的利刃,此消彼长。
穆清妍只觉得脚后阵阵异样,幸好自己没踩上去,不然那么大片空地,在无落脚处,双脚定是要废了。
“来时走着还是正常路呢,一转眼变成了这样?”
杏儿笑到:“那是守门弟子早早发现了你们,关了机关。为了谷中人的安全,穆老爷子在谷中多处都布置了机关,姑娘初次到访,不管去哪里,一定要让杏儿陪同,切莫自己到处乱逛,杏儿会带你慢慢熟悉它的分布。”
听罢钟凌飞也似的逃离了这地方,边走边说:“也只有怪老头,才能想出这么多损招!”
杏儿嘻嘻笑到:“穆老爷子性格虽有些古怪,待我们这些小辈却是很和善的。”
“姐姐,你怕是对和善有什么误解?!又或者,也许他只对像你这样的美貌姐姐和善吧。”
杏儿乐得哈哈大笑,这小少主天真烂漫的性格,自己甚是喜欢。
美人陪同美景怡人,美食环绕,还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不像在山中那般苦,穆清妍觉得这两日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可惜快乐的日子容易过,转眼间两日期已满。
穆清妍拿着美姨娘给的两大包袱吃食和衣物,一步一回头,万般不情愿的跟着爹爹回了山里。
回去以后,看看那山洞,在想想谷中的生活,心中越发不平,怪老头看她成日里怨声载道,于是说,如果她的轻功进步神速,能自由上下,那便每月多许她下山小住两日。
自此,为了能去谷中小住,她加倍日夜苦练,岁月匆匆,一晃已是两年。
从一年前最初尝试自己下山差点吓破胆,到现如今已能和怪老头一起自由攀岩,在林中纵横嬉戏,自己的轻功在这逆天近乎变态的训练中,也有了变态的长进。
现如今,她习武成痴,已慢慢习惯了山上的日子,竟也不盼着去谷中了。
昨日打水时,她本想向怪老头展示一下自己的轻功,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他快如闪电般的一记飞石雨砸得抱头鼠窜,硬是一颗也没躲过去。
往日里怪老头从未向她展示过这种神乎其神的投石手法,她大为惊艳,于是顶着肿得惨不忍睹的脸,厚颜无耻的纠缠怪老头,要学他这手上功夫,没想到他竟毫不吝啬的痛快应允了。
自此以后,每次打水之路,皆是二人你砸我躲的身影,乱石穿空如雨,林中鸟兽皆散。
这日,穆清妍又被砸的鼻青脸肿,忍不住暴怒:“怪老头,我让你教我手法,你只打我做甚!”
那老头说:“先学会挨打,自己慢慢悟闪躲之法,挨着挨着你便可自悟其道了!”
什么鬼逻辑,穆清妍仰天长啸:“自作孽呀。”
一时分神:“哎呀……”
一颗小石子砸到嘴角处,火辣辣的疼,她一边吐着硌牙的石屑,一边怒骂:“怪老头,你能不能轻点,满口牙都要被你打碎了!能不能不用石头,你换个雅一点轻一点的暗器。”
“你当暗器是大姑娘绣花针吗,还要文雅点扔!哼!山中石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特意去打造暗器,那多费银子,我扔了你给我捡回来?”
“当然,只要你用温柔些的暗器,不管你扔多少,我一定给你捡回来。”
他听完此话,又扔来一把石头,砸得穆清妍哀嚎不断。
“你这老头,脾气又怪,又抠门!”
晚上回去,爹爹心疼的给她擦药,她连连摆手:“爹爹不要浪费药了,反正明日也得肿,擦它做甚!”
慕绝尘连连摇头,这两年下来,好好一个大姑娘,让师傅养成了野猴子,成日里上窜下跳不说,连女子最在意的容貌也不顾了。
一边摇头一边追上去给她脸上擦药。
穆清妍看他一副恨特不成钢的认真模样甚是搞笑,哈哈跳着躲开了。
就这样肿肿涨涨,此消彼涨中,又一年过去了。
这一日打水路上,穆老爷子又在身后偷袭她,钟凌闻风而动,如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纵越间便躲过飞石,大笑道:“老头,看我躲的如何。”
穆老爷子看着她衣诀翻飞快如闪电,心下甚慰,之前她中的毒,只是让她关节无力内气尽失,从而无法运功,三年的调养,身体早已无恙。
同辈中她的武功根底本就算中上成,解毒之后,在他的指点下,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昼夜不停歇的苦练,这三年她的武功已然大有所成。
只是这丫头,最近暗器练习的越发刻苦,竟是连山门都不出山谷也不去了,定是有心事。
正晃神中,眼角余光突见她手肘连抬,凌空纵越双手连番投掷石子,那石头擦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嘶嘶"狰鸣,铺天盖地向着他全身各个穴位呼啸袭来。
他飞起身来跳跃闪躲,还未稳住脚,又一波紧跟而至。
毫无章法又速度快极,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纵然是穆老爷子这种登峰造极的高手,因为一时精神恍惚,竟也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躲闪的有些狼狈,仓促中有颗石子擦肩而过。
“哈哈,怪老头,你中招啦!”
“哼,你这丫头趁我不备,竟然偷袭,三年才赢我一次,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当然得意,且问这世间,有谁能伤你分毫,倘若我暗器上有毒,岂不是把你拿下了。”
“怪老头,你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能出入自由,武艺有所成,我便可自由下山了!如今我的武功,是否能入了您老的眼?”
“怎么,想起仇家是谁,急于去送死了?”
“这是什么话,如今我也算是个高手了好吧,咦,你怎知我恢复了记忆!”
“这段日子,你要么拼命习武,要么恍惚发呆,连百花谷都不去了,除了前尘往事的牵绊,还能有什么其他事。”
“……你这老头,心思倒是细腻,眼下我的功夫,虽不能说足以震撼武林,但自保是绰绰有余!怎么也不会是去送死吧。”
“大言不惭,诺大江湖人才辈出,你这三脚猫功夫,何以撼动武林。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你可记得你是如何坠崖的?”
“我运气不佳,捡到一个令牌,原以为发了一笔横财,不想它却是不祥之物,因为它被江湖各方势力追杀,身受重伤无路可走被逼跳崖求一线生机。”
“竟是自己跳崖?真没出息!”
“我那是被逼无奈,那么多人要杀我,我无路可走,所以才想死里求生。”
“我看你倒像是一心求死,在那种地方何来生机,只不过你运气着实好,遇见了我们。”
穆清妍一时气结,却又无言反驳,黄粱一梦终须醒,曾经的白衣纷飞少年郎,少小无猜竹马之情,闺阁姐妹十年情深,一朝反目后那般难堪的境遇。
她统统都记起来了,怪老头说的也没错,那日的她,那时那刻,也许,当真是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