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长哼一声,轻飘飘落于她眼前:“那当然,我要在晚来一会儿,恐怕连你的影也看不到了!”
“老头,你不会那么好心来给我送行吧?你不会又要反悔吧!”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信誉?”
信誉,开玩笑,你何时有过信誉!
想当初是谁,大言不惭要挟自己说,只要自己认了爹爹,待轻功有所成能自己独立下了雀翎山时,便放自己离开,若不肯就再把自己扔回山涧里捕鸟的大网兜里去!
爹爹是个好人,是他捡了自己回来,不仅治好了自己的伤,还让自己恢复了功力,救了自己性命,自己认便认了。
自此改名换姓为穆清妍,认完爹爹,为了早日下山,自己苦练轻功,熬到能用轻功自行下山时,怪老头又反悔了,说自己武功功底太差,仅有那三脚猫的轻功没有用,必须有绝世轻功傍身,才配得上做他的徒孙。
自己不想学,他又要废了自己的所有功力,把自己扔回网兜子里去。
功夫嘛,学了也不吃亏,自己之前既然是被人毁容打下悬崖,想来功夫也不怎么样,如果真有仇家,自己当时又没了记忆,一旦出了山,自己在明敌在暗,的确难保小命。
学便学吧。
原本说是传授自己半年绝世轻功,结果这怪老头,足足让自己做了半年苦力,每日晨起便让自己去挑水捡柴,上下山路蜿蜒曲折,毒虫又多,放任自己一个娇弱姑娘,没日没夜的大半时间都往返于路上,每每爹爹于心不忍偷偷搭把手,他便罚爹爹夜晚不得进食。
半年之后,他又嫌弃自己太过愚钝,说自己那点微末功夫和悟性根本拿不出手,半年又改成一年,幸好这身子还算皮实,再加上自己为了出山,自然是比别人努力百倍千倍,没日没夜的苦练,千锤百炼练了一年,轻功精进不少。
可他又变卦了,他嫌弃自己内力着实太差仅有轻功不够用,又让自己学暗器!说女子用暗器,与绝世轻功相配,一人可抵数十人,锦上添花。
但是怪老头非让自己练落雪飞花。
所谓落雪飞花,便仿佛是人生八爪,绝顶轻功加上快到极致的投掷,便是无人能解的刁钻功夫。
正常人投掷暗器,毒针也好飞刀也罢,每次发力扔上一两次便是常态,无论如何纵越,功力较之稍强耳聪目明能预判的武者,多半可以避过。但是这怪老头的落雪飞花,让人避无可避,因为他轻功实在是深不可测,最快的速度加上毫无章法的挪移和连翻投掷,当如鬼魅般的极致速度和无法辨别方向的暗器瞬间如天罗地网般蜂拥而至时,根本避无可避,配合强大的内力,瞬间能把人打的千疮百孔。
这是自己最初的理解,也是最让自己惊骇之处。所以这个打法她非常不喜欢,太过野蛮残忍太不优雅。
但是他非逼着自己练,这一练便已满三年。
好不容易落雪飞花练到了六七成,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能和他抗衡一番了,这三年,自己也算争气,轻功暗器都精进了不少,不管他如何算计偷袭,自己大都能躲过去,年轻少女身体恢复极快,随着爹爹给自己带的清痕膏,脸上的伤也日渐好转了。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天知道他那霸道又变态的暗器有多难练,自己一个娇柔漂亮的小姑娘,天天让他拿着石子砸,整日被砸的脸肿胀的和猪头一样不说,他还坏心眼的专门往自己那本就有疤痕的脸上招呼。
纵然自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疤脸,但终究是个女子!为了不让自己的脸雪上加霜,她一天天玩命一般躲着他的明刀暗算,想想山中这三年当真是过得苦不堪言。
多少个孤独寒冷的深夜,自己于噩梦中恨恨醒来,竟是泪湿满襟,觉得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初摔成个大肉饼子好些呢。
幸好爹爹为人和善,日常照顾自己倒也体贴入微,但是,就单单学武功这一件事,他从来不干涉老爷子的疯狂行为。
好不容易三年期限满,他竟又反悔了。
非让自己去百花谷学一门治病救人的手艺,想想这些,自己实在是气的狠。
这一学,一年变两年,两年变三年,三年后又被困到这谷中学医理阵法玄术,整整四年了,穆清妍觉得自己憋着一口气忍到今日,已经到了极限。
人,总是有贪念的,越是自觉有了些本事,心中欲念便如封魔一般滋长。她隐忍太久了,当支离破碎的记忆逐渐清晰时,她寝食难安,她很想出去,想要找那人问个清楚,到底为何害她!
她想去开原城大街上感受一下那遥远又及其渴望的人间烟火气,想吃那香气四溢的荷叶包子,想呼吸一下那自由的空气,想看看那铺子和那院子里的人是否安好。
强按下心中的渴望忐忑,她忿忿不平的说道:“您老人家虽声名远扬,武功盖世,但是信誉这个东西,在我这里您还没算数过!怪老头,这一次,你再不让我出去,你索性废了我武功,把我扔回那个大网兜子里,让秃鹫分食了我吧!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了。”
爹爹一脸不忍,看向老爷子。
穆老爷子哈哈大笑:“扔你回去,我还嫌你废了我一张网子呢!罢了罢了,医理你不爱学便罢了,有他们跟着也无碍。我这次不是来阻你的,我有件事,需要你出去以后,顺便替我办一办。”
他一把揪住穆清妍的衣领,提着她飞身于迷阵中高墙一角,向穆清妍娓娓讲了一桩骇人听闻的陈年旧事,并把一个物件交给了穆清妍,让她把这个宝贝交给值得托付之人。
穆清妍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内心波浪翻腾,难怪当初他非要让自己认爹爹,还不止一次说过缘分天定,原来她和师傅之间,竟有这等渊源!
想想他这几年如此变态的磨炼自己:“怪老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让我做你的棋子?”
怪老头胡子一翘:“棋子?你还不够格!”
......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若你当初有些本事,也不会沦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就算当初我不阻拦你,当时便放任你离开,你出去后又能做什么?又能多活几时!”
他又长叹一口气:“你爹爹虽知晓自己身世,但是他太过于淡泊名利,只想在此了此残生,可我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活到哪一日,护他们到几时。吾毕生所愿,唯求有生之年,能看着百花谷众人不用在躲躲藏藏,不用受我庇护,能坦坦荡荡自己走出雀翎山,活在阳光下,仅此而已。丫头,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选我?”
他目光灼灼看着穆清妍:“是我选的你吗?是老天选了你!你因伏虎令阴差阳错来了这里,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丫头,你天资聪明,这些年,我看着你武功大有所成,走出山门足以自保。看着你和绝尘一日日朝夕相处,父女日渐情深,我知道你有一颗良善之心,受尽磨难心志不改,对你,我很放心,我相信在你心中,早已把百花谷的人认作是你的亲人,所以我放心送你离开,而你在我心里,是我的徒孙,从来都不是棋子。”
这么多年,穆老爷子一直处处刁难她,从未在他嘴里听到过一句肯定自己的言语,今日这番话言辞恳切,字字珠玑,穆清妍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忍不住说道:“您老放心,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伤害百花谷任何一人。”
穆老爷子看向她的目光,难得的柔和慈爱:“你这小丫头,有野心又重情义,我相信这件事交给你做,最合适不过,你就是天选之人。”
“您老当真看得起我,我连自己的冤屈都不曾洗刷,又如何有能力为爹爹洗刷这天大的冤屈。”
穆老爷子定定看她半晌:“无妨,这件事本就是我的一念之私,本该我亲自去做,但是我老了,顾虑也多,怕毁了他们眼下的安逸。所以我不强求你一定去做,做与不做都随你,你这趟出山,先保重自身安危,若有一日不被世间所容,你便回谷中来吧,这里,还是你的家。”
本来想着离开,心中很是雀跃,但穆老爷子的一番话,勾起了她的离别情绪,穆清妍看着不远处遗世孤立的自家爹爹,想想百花谷中善良隐忍的众人,这几年她们待自己恩同再造,穆清妍心中百般滋味,她“扑通”冲着穆老爷子下跪叩首道:“师祖在上,徒孙向您起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一定尽我所能,为您达成心愿!我会向您一样,永远守护百花谷,若有背叛,身死魂灭,永世不宁。”
穆老爷子看着她连连叩首,沉默了许久,转过身背对着她道:“我已下了令,百花谷名下所有,皆供你驱使。纵然事情不成,也可保你全身而退。失败了,也不必介怀。”
她强忍住泪意:“好。出去后,我依然会苦练功夫,等来日我回来时,定会和你再切磋切磋。”
她起身望了望远眺的众人和一直凝视着她们的爹爹,冲着爹爹用力挥了挥手臂,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雀翎山。
三人辗转数日,穆清妍再一次踏入开原城。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情却不似最初那般雀跃。
想想怪老头临别之际的嘱托,拿着手中烫手的物件,在想想那不知在何处的可托付之人,不禁有些迷茫!
开原城依然繁华如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穆清妍来到了司里街,闹市中的铺子新旧参半,熟悉又陌生,但依然是一个比一个气派,看着那些巍峨耸立的商铺,穆清妍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如今的自己,还能去见故人吗?若在去,岂不是会让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杏儿看着少谷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禁担心地问:“少主,你是不是饿了?”
明明之前要出山时,少主是那么激动兴奋,可为何和谷主他们道别之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来。她之前不是日日期盼着下山么。
下山时明明早早给少主吃过冷香丸,难不成还是被那毒瘴伤到了?
“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杏儿又关切的追问道。
“没有没有,美人姐姐放心,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之前日日盼着有一天能出山,这真出来了,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了。”
杏儿呵呵娇笑道:“少主您这是高兴傻了吧。”
“呵呵,也许是吧。”
她一扶额头:“臭老头,就是不让我好过。”
凌少俊和杏儿看她如此模样,忍俊不禁。
“少主你和老爷子,真是一对冤家。你不是最不喜他约束你吗,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想他了,放手好好自在游历一番岂不美哉。”
穆清妍笑道:“还是美人姐姐最贴心了。不像有些人,从头到尾就是个木头。”
那木头凌少俊闻言也不气恼,依然杵在那里,无喜无悲。
穆清妍大笑道:“罢了罢了,不逗他了,我带你们去一个人气颇盛的面馆去吃碗面。”
二人一动一静亦步亦趋,紧跟在穆清妍身后,杏儿平日里也很少出山,这次出来,激动的心情一点不比穆清妍少,她好奇的四下打量周边各色铺子,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的和穆清妍讨论着。
他们走走停停,被一阵香气吸引,杏儿抬眼一看,路对面是一个很小的铺面,香气便是从那里飘出来的,牌匾上的红字,漆色有些陈旧:折香点心铺,铺子的装潢也有些陈旧,铺子窗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衣着也很朴实,二人一个称重,一个熟练的打包装袋,这个铺子和铺子里的人,朴素的和两侧的富丽堂皇有些格格不入,但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点心铺,门前却排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长长的队伍,想来定是个有点祖传手艺的老店铺。
少主也许同样被那香味吸引了,定身站了一会儿,杏儿刚想问少主,要不要她去买个点心尝一尝,却看见少主又疾步向点心铺旁边的一个面馆走去,那面馆装潢的颇为气势,名字也颇为特别:“当归面馆。”
杏儿“噗嗤”笑出声来,少主不愧是百花谷传人,选个面馆,都选个药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