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柬还得送呢。可是要怎么送呢?
洛弦爬台阶上道馆,插了香,甩了许愿牌,系了红绳,又在堂前逗留了许久。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洛弦盘腿坐在花池边上,努力回忆起在圃园野遇到的那个穿旋裙的姑娘。
不止是名字,洛弦就连她的脸都拼凑不出来。真是的,想了半天,就记得她好像是个管花的。
可花神那么多,光是这小观里就供奉了十多位。洛弦蹲荷下乘凉,透过门窗,探望着对面屋檐下躲阳的神仙像。
夏风习习吹过的空当,洛弦昂头看了看搭她头上的荷花,感概了句:“你可以帮我送信吗?”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响应。
洛弦自娱自乐顶了顶脑袋,荷花就跟她一起点点头。算了,本就无缘份的事,强求不来的。洛弦将喜帖埋入殿里的香灰,任凭谁管去吧。
一路回来,路边的杂言碎语她都多有留意,可走过了,便也就当没听到吧。洛弦没有从衔府大门入,而是绕去了后巷的木门。这后院里,哪朵花多长了些,哪些树又冒新叶,她都门清。
“洛小姐,你的信。”
“啊,好的,谢谢。”
那是洛夫人寄来的信,除了以往关心的话外,还多了一沓记满了人情世故的账本。这是洛弦继承家业的第一步,不过这城里城外的路程有点远,全部跑完还真挺难的。
“怎么办啊…”洛弦将其按回信封里,逃避的去看起远方的蓝天。
她好希望衔辞能照看孩子,这样至少在她去忙东忙西时,初景不会变成幼时的自己。孤单的留在宅院里,永远盯着墙上那柄被风蚕食的风车。
可是现在,衔辞本身也是需要人照看的,把他们两个放一块并不合适。
如果能再晚几年就好了,洛弦有了家业,再遇到这时的衔辞,有初景的话,那她定能陪着他们。
院里安静,已是常态。仆役们干活时不管怎么唠嗑说话,做活发出多大声响,一旦靠近客房那一片区域都得轻手轻脚起来,就怕惹里边那疯人烦。
洛弦进院在屋外见不着人,那他就该还躲在屋内的。
“衔辞!”这一整个家里,除了她与衔夫人,也就没人敢在这院里如此喧哗了,“我给你买了糖哦,快出来玩。”
她一手放下货包,一手右抓起在石桌上晒太阳的猫猫,给它丢出院子去,又打眼四处寻了寻地上的兔子,抓起来,想了想:兔子平时好像也不吵吧?
嗯……算了,还是给放回地上,让它自己玩去吧。
“衔辞,还有竹蜻蜓哦。”
洛弦还在这边把今买的逗小孩玩的东西拿出来,那边衔辞也哐一声推开门栓,打开门:“我是不开心,不是智力退化成婴孩了。”
“在我眼里,你不永远都是要宠的娃子?”洛弦拿出竹蜻蜓在手中搓一搓,一放手,竹蜻蜓就飞去了衔辞那儿,被他一把抓住。
她又张开双臂,笑着:“过来抱抱。”
“嗯……”衔辞不应。
洛弦无奈,只能换个说法:“我好委屈呢,想要夫人抱抱。”
只有她那么说,衔辞才会愿意动。他过来,很轻松就能将洛弦抱满:“笑那么欢,你有什么能委屈的。”
他身上的味道比以前可多了些暖乎味,也不知是不是被香给熏的。洛弦狠狠地在他怀里蹭蹭,想将那暖香留到自己身上。
足够的肢体接触真得会使人有安心,衔辞明确能感受到慰藉,因此无所顾虑的袒露疲惫与忧虑:“我觉得怪怪的。”
”你指什么?”洛弦从他怀里拱出脸来,不懂就问。
”怎么说呢,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不管是外表体型,还是日常相处,衔辞其实都能从洛弦身上找得……身为男性的尊威。
可是,为什么是他在家教子,洛弦出去找钱呢?
“怎么?不乐意是我吗?”洛弦给他贯罪起来。她的筋又不知道搭哪儿去了,不由自摩挲起人的后腰:“还是你觉得,我是‘弱’于你的女性,受辱了?”
“大白天的,你别弄。”衔辞按住她游离的手,并推开她的脑袋。
自从她开荤后就像是把长辈教的节制给丢掉了一样,老是跟衔辞提这事,难缠得不行。
“我想出去找差事,就算是做账房也好。至少的,我想分担一些。”
洛弦摞开衔辞抵自己脑袋的手,端正了站姿,语气也变得格外正经: “你在家里待着不好吗?”
“可是很累呀,我根本没有时间睡好觉。”
那个孩子,时笑时闹,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衔辞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累,明明家务什么的都已经有下人帮忙,他就只是照看个孩子而已。
“那行,你去做账房。芽芽谁照顾?”她的语气带着些质问。
她的不悦那么的刺耳。衔辞小心询问:“请人照看…不行吗?”
“不行。”她又是那么的果断。
洛弦将桌上那些玩具收好。衔辞盯着她准备离开的举动:“你生气了。”
吱呀一声,洛弦打开院门,她侃侃笑道:“我绝对不会生你气的。我只是想去找你娘商量些事。”
“还有就是……”洛弦咽口气,狠了心的说:“你之前一直在书院待着,又是个小少爷,谁会要你去做账房呢。”
说罢,院门被哐啷一关。
她明明就是生气了。
不过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小少爷,控制他还不简简单单。他不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嘛。
而后好几天,洛弦就像是失踪了似的,怎么寻都寻不到。
唯一陪着衔辞的,是那个烦人的孩子…那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孩子!他该抱的也抱了,该哄该喂的也都做了,明明已经尽责了不是吗!
“不要吵。”衔辞一下下拍着初景的背,希望他安静些。可初景显然是笨,该哭还是哭,该闹还是闹。
“我说了不要吵!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阵子吗?!”
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衔辞想找人问洛弦去哪儿了,丫鬟,仆役,见着他就躲。
他想出门寻人,门卫拦住不让,说是衔夫人叮嘱。
问衔夫人去哪儿了吧,门卫又永远那套说辞:衔夫人一早就出门了。
那些人,就像是在刻意惩罚他似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过只是说,要找个活干,找人照顾初景而已。为什么洛弦如此弃他于不顾。换做以前,她一定不会这样。
南方有獠妇,生子便起,其夫卧床褥,饮食皆如乳妇……此为强夺女性生育辛苦之功,替之坐褥,讲着儿为我生,自当为我姓的产翁。
产翁制恶劣,向来受尽妇女厌弃。最近在城中议论四起,便是因为都这个时代了,城里还能出位产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对街那边的观光高塔之上,衔夫人气愤着质问洛弦:“你怎么能叫人传衔辞是产翁呢?!这,这!”
衔府的声誉啊!毁了啊!
“世人皆知产翁坐褥,那他们定不会相信男性生子的言论。初景自当是我生的。”洛弦的考量可不必衔夫人的:“咱们丢的是假产翁的面子,留的,可不止。”
“放心吧,最近西巷那边出了流氓,关于产翁的话应该会消消。小皇帝生贺,那王爷得回帝京,趁这段时间放衔辞出来走走吧。”洛弦靠栏远远望着府中。
可能是因为洛弦实在太清楚衔辞悲伤的样子了,即便隔了这么远,看不清神情,她看得出衔辞又开始焦躁了。
“西巷出了流氓,哪儿的事?”衔夫人可没听过啊。
洛弦却只应道:“会有的,人人都会传呢。”
高楼上眺望,洛弦一眼就瞅见了衔府里抱着孩子打转的衔辞。
他咬疼指节,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几番想要把孩子抛地上走人。可残存的理智逼迫他不能放下,对方不过是个百余日的孩子。他只能轻抚着孩子,像是在哄他,又像是在哄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乖,乖。”
“你把他一个人锁院里带孩子,自己倒是躲在这消遣。”衔夫人经历过这些,她批判起洛弦来当然理直气也壮:“你现在和我那个冷眼旁观的夫君并无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帮你逼他去科举嘛。”洛弦手肘撑在栏杆上,看着天际线思索: “反正不能让他出门,这不刚好拿苦差事驱驱他。”
衔夫人:“赌注不是说他参加科举就该你嫁了嘛?”
“我知道啊。因为衔家二公子生育的传闻,满城谁都能把衔辞骂得难听,若再宣是他嫁我,面对那些言语如利刃,我怕保护不了他。”
嫁娶,穷人家是贩卖人口,富人家就是财权勾当。该避的罪名还是得避。
“可我也不想嫁入衔府。”洛弦述说起来:“我是独女。妈,你应该是知道,我嫁了的后果。”
这个嘛,衔夫人当然知道。家庭独生女子的往往都会如此,被吃绝户。
当年慕府官老爷子与夫人一起坠崖身亡,接济慕家的亲戚收养了其独生女慕婉,从此开始吃起慕府余下的钱财。慕婉为了摆脱那吸血的亲戚们,在刚成年时便嫁给了那家里还算富裕的衔家秀才,成了衔夫人。
却未料着,这看似规规矩矩的衔秀才,也老实不了哪儿去。
光是想想,衔夫人就不甘得紧紧握起了拳头:“所以,你不敢嫁过来,是怕衔家吃你家绝户?”
洛弦不敢回答,也不敢看衔夫人。她低头继续叙说着:“我的父母,他们在经商方面算是精明,可或许是真的没怎么吃过亏,他们才那么敢堂而皇之的把全部家产压在我的嫁妆上。”
这衔夫人倒是理解,因为大户人家嫁爱女都得那么做,就是怕新娘去了别家受欺负。传闻里十里红妆的嫁妆,就是娘家为新娘后半生准备的一切。
洛弦深深叹了口气,表述衷肠:“衔府现在是资本雄厚,相信不贪我那一星半点。只是经考量,我还是胆小,不敢拿他们的积蓄冒险。”
吃绝户,慕婉遇到过的,衔家确实是那种脾性,也难怪洛弦掰着手指不安呢。
“所以你就想娶一个回洛家。”衔夫人这次终于理解了洛弦以前与自己聊起的那个想法,淹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哎呀哎呀,你不就是想要衔辞啊,我兜那么大圈子。服你了,拿去嘛,咱就不管那些个什么赌注了。”
“真的?”洛弦真不敢相信,那么不合世俗的事,她真的和衔夫人谈妥了。
“真的啊!反正那衔老爷也不缺这一个爱子。”谈不上惺惺相惜,也不是共情洛弦,衔夫人只是为当初被吃绝户的自己动容。
可能这就是洛弦跟她谈这些的目的,不过衔夫人也乐意她成功。
衔夫人拉洛弦的手搭在自己手上,一下一下拍着,表达对这个女儿的认同,也用眼神示意她去做点应该做的事:“只是,你要好好对衔辞。最基本的,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夏季的风就是如此散漫,快意。那个印象里的小姑娘自从把双髻挽成盘发后,就愈发有了稳重大人的模样。
“好,我有分寸。”她本来也盘算着该回去了。
洛弦打着灯夜归时,初景还在床上爬来爬去地闹腾,衔辞已经累得睡着了。
初景看见洛弦回来了,刚想大叫出声,就被洛弦捏住了小脸:“嘘~宝宝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嘿~”初景高兴地拍拍手,蹦跶蹦跶,要洛弦抱他。
“奶奶来了哦,我们去找她呀。”洛弦蹑手蹑脚抱起初景,
衔辞最近因为要照顾初景,睡眠都浅,这不隐约听见洛弦的声音,昏沉沉的神智也清醒了些。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正好看见洛弦把孩子送出去:“怎么了?”
孩子仿佛生来就是枷锁,注定是要圈住一个人的。而这个人一般来说是母亲。可也正如衔辞所说,母亲,不应该为了孩子而活,毕竟在孩子出生前,母亲也是活着的。
洛弦当过孩子,她深知好的父母得有足够的资本。这资本,广义的来讲就是钱。有了钱,他们才不会为生计奔波,能更无顾虑的教导孩子。
“衔辞,我最近很忙。”洛弦
衔辞沉默片刻:“我知道。”
最近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唯一的正当理由可不就是忙吗。
她坐来床沿,一副深情的模样:“我离开那么多天,不想我吗?”
干嘛说这种话,不觉得别扭吗?
二人之间不过半米,衔辞却只敢怯怯偷看一眼洛弦,再将头埋下:“恨死你了。”
她不打一声招呼消失那么多天,衔辞怎么可能不埋怨。
“别这么说,我会当真的。”洛弦伸手放衔辞耳畔亲昵:“婚期时间定在了秋闱后。在这之前,我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
意思就是,这样的日子,还得持续到秋末,直至解试放榜。衔辞不由抿住嘴,前倾来靠洛弦肩头。如果非得聚少离多的话,他也只能选择珍惜当下吧。
“所以,还想我了吗?”洛弦
“嗯。”衔辞抚住洛弦的耳畔,闭上眼,如讨好般亲吻:“想你了,但我现在很困。睡觉。”
说完,倒头就睡。他这几天确实是恼人的忙,能半夜撑起来答应洛弦两句也算极限了。
就是这主动得,洛弦也是没想到,惹得她老脸一红。她抿抿嘴,再回味回味,怎么说呢,这种感觉真不错,要不是衔辞现在纯困,她定要趁机要求些过分的。
洛弦拉过衔辞的手,摸索到他怀里睡:“明天,你陪我出门逛逛呗。”
“嗯…”衔辞实在是困,总觉着不对,脑袋空荡了许久,也没什么力气反抗。他按下她往自己身上蹭的手:“别动手动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