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逾,青逾。”宋青逾下垂的手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
宋青逾眼睛也没睁开,手晃了一下:“别闹,青梧。”扯他的动作停了,宋青逾倒是清醒了一点,倏地睁开了眼,正好和边歧对视上。边歧看着宋青逾,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先生。”
边歧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宋青逾头皮一紧,福至心灵地喊了一声:“青梧?”
边歧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头:“醒了就回去吃饭吧,再不回去宋太太要来我这拿人了。”
“青梧。”宋青逾又喊了一声。
“先回去吧。”边歧垂眸看着他。他一直想让宋青逾回想起来曾经,可现在宋青逾真想起来了,边歧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这大概就叫“近乡情更怯”,边歧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胆怯来。
宋青逾在边歧称得上温柔的注视里晕晕乎乎地回去了。回了宋家,宋青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边歧的反应有些不对味,顿时有些懊悔,居然这样就被打发回来了。
……
次日恰好轮到月休,不用去落梧堂,但宋青逾却起了个大早。
昨晚他几乎没怎么睡着。
天刚亮,宋青逾就去敲了边歧的门,嘴里喊的是“先生”。边歧没第一时间来开门,宋青逾又喊了两声。
边歧拉开门。宋青逾正好抬手准备敲门,没来得及收,手捶在了边歧的胸口,人也扑了过去。边歧拉着他往后踉跄了几步。
“青梧。”宋青逾这一声喊得很严肃。
边歧顺手把门关上,听见他这么喊,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了?”
宋青逾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你的心跳呢?”
不可遏止地,宋青逾想到了那天梦里的青绿色心脏。
边歧那颗不存在的心漏了一拍。
“我是梧桐,不是人,没有心脏,也没有心跳。”
宋青逾用手推了一下边歧的胸膛,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边歧抿了一下唇,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埋在了枫吴岭,给你殉葬了。”
在很久以前,他的那颗心脏就死在了枫吴岭。
宋青逾微俯下身,在边歧的心口落下一个很虔诚的吻。
吻得边歧心口处枯死的经络都好像又活了过来。
“你别这样,我会忍不住的。”边歧颤着声,伸出一只手捂在自己眼睛上。
宋青逾又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要忍着。”
边歧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了下来,看向宋青逾。宋青逾看着他的眼睛说:“青梧,我知道你一个人等了我很多年,也隐忍了很久,一定很累,很辛苦吧。”
他轻轻吻上了青梧的唇,一触即分。
“真是要了我的命。”边歧声音低哑。话音刚落,宋青逾就感觉自己身体悬空了,然后被边歧放在了身后的木桌上。
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宋青逾被他轻柔的吻弄得有些痒,便干脆自己环过边歧的脖颈吻了上去。边歧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宋青逾的发间,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边歧恨不得立刻把宋青逾拆吞入腹。
宋青逾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身子都软了半截,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后脖子爬到了脊背。宋青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边歧的梧桐枝,便任它去了,人仍在边歧怀里被压着亲。
纤细的梧桐枝停在椎骨处便不肯往下爬了,被主人又收了回去,边歧也停了下来,错开脸,下巴尖搁在宋青逾的肩窝上。
“怎么停了?”宋青逾不明所以。
边歧轻轻地咬了一下宋青逾的耳垂,耳垂上立马染了一片粉红。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现在这副身体,我要是真干点什么,你半条命就没了。”
粉红从耳垂漫遍了脖颈,宋青逾有些委屈:“可是我……”
边歧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的话断在喉咙里。梧桐枝又重新伸展开,这次没有再停顿,梧桐枝与衣服摩擦发出“簌簌”的响。
呜咽声于唇齿间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宋青逾身体颤栗了一下,然后眼神涣散地靠在边歧怀里。边歧在他发顶亲了一下:“舒服了?”
宋青逾餍足地“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眼边歧,嘴角勾起:“礼尚往来,我帮你。”
他肩上搭着的那只手突然握紧几分。
边歧眸色深沉。
……
宋青逾刚从边歧的吻里缓过来神,软在一旁大口喘着气。边歧的手摩擦过宋青逾通红的皮肤,有些痒。宋青逾刚想推开边歧说自己来清理,就看见边歧埋下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难耐的呜咽声从宋青逾的喉间溢出。
边歧眼里带了一点笑,拾起地上的衣服帮宋青逾穿好。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白日宣淫”过一回,浅尝辄止自然是不可能的,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哪怕沉默着也是快乐的。
但是这种平和的日子终究无法持恒。
宋青逾正在窗边和边歧下着棋,就听见外面小巷里传来几声哭喊,然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安济失陷了——”
尾音被拖得很长,宋青逾指间的棋子摔落在地上,裂出了几条缝,几点碎屑在空中飘了一下又落回地面,像是在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宋青逾心乱如麻,安济失陷了,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边歧捏紧了宋青逾的手,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块儿,像是无声的安慰。
宋青逾想起了不久前宋晓离开时的场景,抬手攥紧了脖子上的玉符。他抿了一下唇:“边歧,我们得离开了。”
“去哪儿?”
“相康。”
宋青逾连夜收拾好东西出了南宁,和边歧一起。
相康比南宁偏东一点,战火还没有漫过来,相对而言,宋青逾这一路下来堪称太平。可是边歧这一路都很心慌,也许是因为现下的情形实在和数百年前宋青逾的那场死有些相像。
战乱、信物和推不开的职责,这些元素加起来让边歧根本放不下心,何况现在的宋青逾还身体孱弱。
边歧不止一次在抵死缠绵的时候咬着宋青逾的后脖颈说:“不要再离开我了。”宋青逾知道他是想起了往事,便拥紧了他。两具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似乎这样真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相康周遭多雨,一连着七八个阴雨天,宋青逾的身体终于受不住了,患上了风寒。行程暂且停下,两人租了一处小院落脚。
宋青逾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咳咳——”
边歧吻了一下宋青逾的眉心:“别乱跑,我出去给你抓药。”前几日在药房拿的药已经煎完了。
“好。”宋青逾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边歧走出院门,仍有些不放心,手一抬,房门口围了一圈梧桐枝。和百年前的那个不一样,这个宋青逾出不来,边歧真的怕他再乱跑。
药房离小院不算远,隔了一条街。
边歧很快就拿好了药从药房里出来,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舒服得边歧的梧桐枝都快要伸出来了,向阳是树的本性。
连着几天的阴雨,最近难得放了晴。
宋青逾也喜欢晴天,等会可以让他出来晒晒太阳。边歧这样想,连绷了几天的心都松了点。
可能因为是晴天,今天街道上的人都比往常多了许多,来来来往往的。边歧耐着性子挤开人群,往院子的方向走。
人群推搡间,边歧手上的药包被撞落在地上,他俯身去捡。直起身的时候,他听见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边歧费尽好大力气才听出那人喊的是什么。
“街西走水啦!”
他们租的那个小院就在街西。
边歧变了脸色,管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自己面前的人全部都用力推开,跑回到小院。
起火的是隔壁的院子,火势很烈,屋子已经烧了一半了,连带着宋青逾所在的院子也起了火。
选院子的时候,宋青逾选了这个周遭有树的,这会儿成了催命符,火是先把树燎着的,再点着了屋子。
这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晴天,火势也蔓延得格外快。
边歧突然开始痛恨起来临走前下的那个咒,宋青逾出不来,除非那些梧桐枝已经被火烧成了灰,可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用了,到了那个时候,火一定已经很大了。
冥冥之间,这一切都像是命数。
火烧红了边歧的眼。
树都怕火,边歧不过只是只梧桐精,更何况他的修为本来就只有数百年,百年前还挖了一颗心,修为掉了大半。说到底,他只是一只修为尚浅的小妖。
边歧挤开人群冲进了小院。
烟味很呛,大火燎着了他的叶,烧着了他的枝,爬上了他的树干,通红的火光映得边歧青白的皮肤都染上了血色。
边歧抱着宋青逾从火里出来,宋青逾已经昏迷了,边歧也没好到哪去。
梧桐精畏火,大火对他也是致命的。光是把宋青逾从火里救出来,就耗费了他很多精力。边歧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大火停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宋青逾安然无恙。
到最后,他甚至连人形也化不了,宋青逾被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边歧看着他,却连动也动不了,只剩一棵没了枝叶的梧桐树,狼狈地立在那里。
所幸已经接近院门口了,宋青逾很快就被救了出去。听着屋外人声喧闹,边歧意识模糊起来,周遭都变得死寂。
边歧不知道,宋青逾没有熬过这一年,死在了相康的一个雨夜里。
五年之后。
南北军阀全面停战,打算握手言和,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终于来了。
“卖报啦,卖报啦——南北约谈最新消息,南北军阀和解啦——”卖报的男孩在街头乱窜,不留神踩到了水坑里,溅起了矮矮的水花。
旁边被他溅到的人不满地皱起了眉:“小心一点!”
相康周遭的一座小城里,消息已经全面传开,街道上一片喧哗。只有扫地的老人因为耳背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人一边用扫帚扫着落叶,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太平,天下太平。”
早些年搬出去避难的人又回来了,一个青年人路过这条街,看见了一棵面目狰狞的梧桐,看上去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只有梧桐枝叶依旧青翠。
“咦,这什么时候长出来一棵梧桐?”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街道人声喧嚣,他们所期盼的太平盛世真的到了,只有梧桐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