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棠 第28章 第 28 章

就那样僵持了好久好久，等阳光缓慢的升起，等亮光彻底轻抚他们的脸庞，等一切归于平静。

“纪将军，我是个急性子，你不做决定，我就替你做决定。”

就这么突然蹦出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纪无言双眼充血，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眼看姜棠就要下令，纪无言忙道：“等等。”迫切又隐忍。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

“别杀他们，把我绑了去。”

他通红的双眸映入姜棠的瞳孔中，她突然有一瞬失神，前几天当她问道他身世时他的失神在她脑海飘过。

“你听不懂我给你打选择吗？纪将军。”姜棠转过头，不看他。

对纪无言说的话，她撒谎了。但她说的故事却并不假。

那个姜将军确实存在，他也确实有一个女儿。

当年，他遭遇北**队的埋伏，奋力反抗，最终，他战死在一个山沟中，一人一枪，杀出一条血路，结果是他刺中了北国那将军的一只眼睛，终于寡不敌众体力耗尽，被乱箭射死。

那个战乱频繁的年代，百姓痛不欲生。在姜将军死后，饥荒等灾害频发，他的小女儿才刚刚出生，就在两岁多时被活活饿死。

这个故事没有被任何人记载，因为战争结束的时候，人们只会在意那个军功显赫的姜将军，没人还会在意他的家人，在意那些贫困潦倒的百姓。

而这件事，这个所有人都忘记了，都忽略的故事，却一直被姜元璋记在了心里，在姜棠十岁的时候，姜元璋遣散所有随从，跟她一个人讲述这个世界的冰冷无情和见利忘义。

没有被公之于众的心酸，暗藏在视线之外的恐惧，未知全貌的褒贬不一。她血淋淋地撕开历史的一角，才发现伤口之上，满是尘埃，无人问津。

“抓人。”她离他越来越远，若隐若现的，他只能听到这一句，和身后他的将士们被带走的声音。

他抬头，看见雷之名被封上嘴巴前最后的释怀一笑，看见渐渐明媚的阳光好像被末日般的昏暗吞噬，看到姜棠逆着光最后一次朝他走来。

这时，全场仅剩他和她两人。

一切都太快，他耳鸣那一瞬，仿佛一切都结束。

纪老将军并无儿女。那句话又浮现在眼前。

姜棠收起匕首。

“纪将军，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

她微微一笑。

刺骨又寒心。

“姜棠...”纪无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她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给他选择生与死的机会，可当时他想到的是什么？

是他还没有解开内心的疑惑，是他自私地考虑自我而忘了北御王的要求，是想他到底来自何方又该回到哪去。然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故乡，怀疑自己的身世，怀疑一切本该顺理成章的东西。

他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这么多年，他总觉得他不太习惯北国的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怀疑过，因为从他记事起，他就是纪家后代，未来就一定是个大将军。

在南北沟分界之处，面对那个不合道理的选择，他竟然犹豫了。

“纪将军在想什么呢？”姜棠看着纪无言深邃的眸子，轻轻问了一句，仿佛卸下了坚固的铠甲，披上了温柔的伪装。

“你认识我的丫鬟？”纪无言突然问了一句。

姜棠一愣，皱起眉头来，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纪将军该不是吓傻了吧。不应该啊。

“纪将军你没事儿吧，我怎会认识你的丫鬟。”

本来想骂他两句，但话到嘴边，看着纪无言失魂落魄的眼睛，她突然转了话锋。

他紧绷的脸颊突然舒缓了些，但还是在深思什么。

“纪无言，我们萍水相逢，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姜棠突然问道。

这几天，她真心很快乐，因为他带她体会到自由如风的感觉，让她真正把积压的所有情绪都迸发出来，让她活得内心充实又精彩纷呈。还有小结巴，虽然他说话不利索，但他也是个善良的人，跟纪无言一样。

纪将军好像突然回过神来。

姜棠不知道他一直在想什么。只是惊诧地看到，一颗滚烫的热泪从纪将军的眼角滑落。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开不了口问一句“怎么了”。

“姜棠，遇见你，三生有幸只是，这岁月漫长，我只是你人生中一个过客。倦鸟恋旧林，可这世上，又有谁是真心待我我不知道。

姜棠，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放过他们。我一人过江。

姜棠，自从来南国之后我就开始想很多问题发现很多疑点...我在想我这颗心到底归属哪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我倾心于一人。

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明白我不愿再起杀戮。

一行热泪从他另一只眼里流淌而下。

他们擦肩而过，飞扬起尘土，迷茫过双眼，荒芜侵蚀发丝，他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