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图 第36章 婴孩

他酣畅淋漓地哭着，喊着。

最终像一头搁浅的鲸鱼，趴在床上，睁着干涸的眼，有气无力地张嘴喘息。

隔天，他回到明珠科技上班，接管了技术开发部。白天，两人是上司下属，夜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无需再瞒着谁，天空拉下黑色帷幕时，处处都是放纵的舞台。

这份感情浓厚过一阵子，渐渐地，岑奕光发现，他们的拥抱、亲吻再不如从前浓烈、新鲜和刺激，褪去偷欢的外衣，没有任何阻碍，他们跟一对普通的情人没有任何分别。

两个月后的一天，他接到唐明珠的电话。

乍听见妻子声音时，他的双眼红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思念妻子。

她说，我想见你一面。

他说，好，我去找你。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他的感想，他对她的思念，唐明珠就将电话挂断了。

见面那天是冬至，万家灯火，团团圆圆。

岑奕光驱车来到唐家大宅，门前的花被装点成喜庆的模样，红艳得过分，散发着鬼气。

他步入宅子花园，唐明珠已在那等着他，她坐在一张藤椅上，膝上铺着厚实的毯子。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动作迟钝地侧过脸。

他被眼前这张脸吓了一跳，多苍白，多消瘦，像一张被揉皱了的废纸。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孩子的死去，带走了她半条命。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犬吠声，一只棕色的泰迪欢快地朝他们跑来，蹲在唐明珠脚边，伸着舌头，摇尾讨好。

岑奕光趁机靠近她，“这狗真可爱，什么时候养的？”

唐明珠说，“上星期严城送的。”

他看见唐明珠的嘴角勾起，于是自己也跟着笑，笑得既讨好又浮夸。

泰迪跑到岑奕光跟前，兴高采烈地围着他打转。

“小家伙真活泼。”

他在唐明珠旁边蹲下，摸了摸泰迪的头，泰迪高兴地叫唤起来。

“你瞧——”他笑着转头，却在看见唐明珠的双眼时猛地僵住。

那是一双黑魆魆、冷冰冰的瞳孔，再明亮的光也无法照亮它。

“孩子是被害死的。”

“什么？”

“那天，有人故意把我推下楼，杀死了我的孩子。”

岑奕光看向四周，花园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他惊疑不定地说：“那天只有我们三个，谁会推你下楼。”

“是啊，谁会这么狠心呢？”

唐明珠审视丈夫的脸，看它经历种种情绪起伏，震惊，疑惑，否定，恐惧。

答案昭然若揭，他却沉默着，迟迟不敢揭晓。

他想起那一夜，严城对他说，你做什么都行，只有一点，不准生孩子。我们三个人刚刚好，再来一个，就乱了。

乱了，乱了。

妻子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他杀了我的孩子，然后还给我一条狗，呵！”

他的身体陡然一颤。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是孩子的父亲，你要为她报仇！”

他愣愣地抬头，望向唐明珠的双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软弱。唐明珠瞪着他，那双能吞噬一切光芒的眼珠子定定地锁住他，不容许他退缩。

他跪着去摸她的手，哄她。

“明珠，我们还年轻，以后还能再要孩子。”

“我不管以后，我只要现在，我要他偿命！”

“你不是想去Z城吗，我们去Z城，好不好？”

“不，我哪都不去，你们也别想走！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去还是不去？”

“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不会放过他的，明珠，我不会放过他的，我...我会......找他，跟他对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语无伦次地掩饰自己的懦弱，没看见唐明珠闭上双眼，嘴唇抖动着，仿佛正在经受某种难以忍受的剧痛。

孩子，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父亲。

一个自私懦弱至极的男人！

她拼尽全力将怨恨咽下去，狠狠咽下去，决定再不靠任何人。

在岑奕光错过的这两分钟里，一个女人挣扎着从痛苦中破茧而出。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突然睁开眼，换上一副柔软无害的面具的女人，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妻子。

“傻子，我骗你的。”

“什么？”

“是我自己掉下去的，谁也没推我。”

“真的吗？你吓我一大跳！”

岑奕光如蒙大赦，很快相信了唐明珠的话。

她故作轻松地说：“你先站起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岑奕光这时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他悻悻地站起来，出于男人的尊严，他有些恼怒，气唐明珠拿这种事戏耍自己，但看见她变得认真的脸，转而心虚起来。妻子要商量的事，莫非是离婚。

妻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唐明珠要办婚礼。

新娘是她，那么新郎自然是他了。她通知他，下周五夜晚七点，她要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举办婚礼，邀请帖已经送到所有熟知他们名字的人手上。任何关于婚礼的事务，都无需他操心，他所要做的，就是穿上西装，按时出现。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况，他根本不会拒绝。妻子不仅没怪他出轨，反而还要举行婚礼。他简直像中了大奖一样头晕目眩。

他晕乎乎地离开唐家大宅，回到明珠科技，在门口碰到司徒玥。

他对司徒玥说：“我下周办婚礼。”

“跟谁？”

“唐明珠。”

“恭喜。”

他又去技术开发部，碰到了严城。

一群工程师拥簇着严城，献宝似的，争先恐后地向他展示正在研发的聊天机器人模型。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妻子的话——那天，有人故意把我推下楼，杀死了我的孩子。

他看向严城那双手，此时，它正在搭在一个工程师肩上，那么宽厚，那么伟大，表示着它对这群聪明人信任和认可，这双手也曾在他的身上流连，十指灵活又狡猾，叫他欲罢不能。

也许这双手，曾将一条生命推下地狱。

一阵冷意爬上他的脊背。

严城发现了人群外的他，严肃的脸色顿时一松，露出笑容，隔着一群人叫他的名字，让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严城兴致勃勃地说：“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什么？”

他今天总是搞不懂所有人的话。

严城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扳向右边的一面屏幕前，说：“这是珠联智汇第一代聊天机器人，来，你跟它说一句话。”

他盯着那面冷冰冰的屏幕，不知为何，内心十分抗拒。

但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他，他只好敲下一行字：你叫什么名字。

机器人迅速回复道：你好，我叫珠联智汇。

严城说：“将来它能代替人类完成很多工作，甚至能凌驾于人类之上。”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宏伟的愿景深深鼓舞着，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岑奕光从不怀疑严城的才能，他是自己见过最聪明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打心底厌恶这个叫做“珠联智汇”的机器人。

那天晚上，他将自己要办婚礼的消息告诉了严城。

“这很好，她终于想通了，以后你们留下来，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不，婚礼之后，我们就走。”

彼时两人正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块，听闻此话，严城转头看他。

“是哪个‘我们’？”

“当然是我和唐明珠。”

他转过头，与严城四目相对，“够了吧，不管你有多恨唐明珠，你对她的报复都已经够了吧，她已经没了半条命，难道你还要拿走她剩下的半条命。”

严城笑起来，那笑容太过灿烂，变得有些狰狞。

“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从2502出来，岑奕光并没有回家，他驱车在凌晨的城市游荡，犹如幽灵。

阵阵朔风迎面扑来，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

他寄望于所有混乱和伤痛在一周以后的婚礼画上终点。上天可以偶尔给他出一、两道惊险的难题，让平静如水的生活泛起涟漪。但说到底，他并不想冒险过一种快活但岌岌可危的生活，他渴望稳定，比牢固的四方形，可靠的三角形还要稳定。

当轿车被红灯拦下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将他攫住，也许这个婚礼会是所有混乱的起点，它会将所有人拉下泥潭，严城不会放过他，唐明珠会用孩子的死折磨他。他望着倒数的红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在身体每个角落膨胀。

逃吧！

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头来过，没错！他不需要带什么行李，他去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何必要跟这对兄妹纠缠不清。

一阵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电话那头是唐明珠，她再次入侵了他的生活。

“你在哪？”

“我在家。”

“是吗，我也在家，怎么没看见你。”

“你回家了？”

“是啊。”话筒里，唐明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怕你逃了。”

接下来是结局终章，篇幅大概有2-3章，为了让大家看个爽，我会一次性放出来，请诸位耐心等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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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