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图 第33章 难离

走过狭长而幽暗的通道，一直往下走，往下走，将所有声音抛到身后，他仿佛正在跟随严城去往另一个新世界。

他喜欢这种感觉，新鲜的，刺激的。

这是一间十分隐秘的酒吧。昏暗而静谧，音乐缓缓流淌，像怕惊动了月亮似的。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一群神秘的白色纸蝴蝶在半空漂浮。

两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下，桌上只有一盏古老的灯，灯光透过灯罩，折射出迷幻的光彩。

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充盈着他的心。

两人喝了一杯冷酒，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听音乐。

喝完酒，时针已走过一格，两人如来时一样，安静地穿过狭长通道，回到车内。

迷醉的酒气在两人间飘荡，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去看一看严城的脸，更不知为什么，严城也正看他。

回到家中，唐明珠已经睡下。他自以为庆幸地逃过一场争吵。不料第二日，唐明珠嗅到家中未散去的酒味。

他肯定不承认，但唐明珠认定是他。

争吵过程，唐明珠落了泪，她情绪波动极大，方才还气得脸红脖子粗，现在却窝在沙发自怜自艾，岑奕光向她赔罪，认错。

“你别多心，年底了，工作忙。”

“你哪也别去，就在家，行吗？”

他不去看妻子哀求的眼，随口许下诺言：“下班了我就回来，陪你吃饭。”

另一边，他和严城开始了一场没有约定的幽会。

只要是加班的夜晚，只要他将电梯按停在一楼，那么他必定会遇见那辆黑色宾利，有时他来早了，车里只有司机，他便坐立不安，想要逃之夭夭，但严城总会在下一刻出现，封住他出逃的路。

又是穿过狭长的通道，步入僻静而神秘的世界。

还是一杯冷酒，什么话都不必说。

这样的夜晚远比滔滔不绝的夜晚要意味深长。

有一夜，他鼓起勇气问严城。

“怎么天天一个人，你女朋友呢？”

严城疑惑地看他，为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那个女主持人。”

经他点醒，严城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来，语气很淡地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真可惜，那么漂亮。”

“你有兴趣？”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严城捉弄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两人经常打这种哑谜，并以此为乐。

又一夜，严城喝醉了，坐进车里时，突然将身子一歪，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他将自己当做一块五感俱失的木头，不动手推他，也绝不低头去嗅他发端散发的香气。

严城的话被醉意熏得软绵绵的：“你怎么也总是一个人，你老婆呢？”

他立刻竖起壁垒：“我们很好，不劳你操心。”

“我在隔壁听见你们天天吵架。”

“你听错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前晚，岑奕光被唐明珠的骂声赶出家门，起因仅仅是他在卧室抽了一根烟。正是一个男人的最狼狈之时，却被下班回家的严城撞见了。

两男一女，各自移开视线。

严城走后，他悄悄去觑唐明珠的脸，不料，唐明珠也正悄悄打量他。

两道试探的目光一触即分。

鬼鬼祟祟，各怀鬼胎。

“在想谁？”

他转过头，两人的脸贴近了，是一个适合接吻的姿势。

月光洒在两人肩上，严城仰着脸，而他垂着头，对视的双眼中涌出碎片般的光芒，交相辉映。

严城骄傲地命令道：“吻我。”

他喉结滚动。

严城逼近半分，轻声诱哄：“吻我。”

他多么想，但他不敢。

他为什么要去吻一个男人？

以前的种种缠绵都是出于胁迫，出于妥协，他不情不愿，但心里面清清白白。若现在，他低下头，吻住那片唇，那是出于什么理由？只能是什么理由？

他不敢去想。那太可怕。

严城垂下手，将头抵在他的锁骨，声音近乎痛苦。

“吻我啊，岑奕光。”

那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占领了上风，他正要行动，一声刺耳的铃声骤然划破寂静。

他慌乱推开严城，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老婆二字，令两人沉默。

他接通电话，不等唐明珠出声，忙说：“我正回家，快到了。”

但女人的嗅觉何等灵敏，“你一个人？”

“怎么了？”

他回答唐明珠，眼睛却瞅严城。

“怎么感觉你在做贼似的——我问你，你回到哪了？”

“呃......宜兴路。”

“正好，我想吃宜兴路那间蛋糕店的瑞士卷，你帮我买一盒回来。”

“好好，我先挂了，正开车。”

车内重归安静，严城靠在车窗，望向他的眼神耐人寻味。

他被盯得心虚，不自在。

“你为了我，对唐明珠撒谎。”

他下意识要反驳，严城却笑了，笑得双眼眯起来，迷人得很。

“这可比一个吻值多了。”

岑奕光心慌意乱，一到停车场，便急吼吼地下车，坐电梯，回家，甫一进门，便看见妻子坐在灯下的侧影，她多么无辜，多么善良，虔诚地守在家中，等候丈夫的归来。一想到这，他内心的愧疚便无以复加。

她看见他，竟露出笑：“回来了？”

他忙殷勤地凑过去，“那间蛋糕店的瑞士卷卖完了。”

唐明珠不仅没大发雷霆，反而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掌，放在自己温热的肚皮上，告诉他，孩子会动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他立马感觉到一股细微的颤动从掌心传来。那一刻，他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惭愧。

他决定不再见严城，要做一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但过不了几天，他便如那些决心要戒掉某样嗜好的人一样，寝食难安，急躁而沮丧。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想念严城，而是想念严城给他带来的那种感觉。

刺激的，新鲜的，禁忌的。

每每想起，他便浑身战栗。

风平浪静的生活固然好，但偶尔，他也想乘风破浪。

他又坐上那辆黑色宾利。

他们的话渐渐多起来，聊商业，聊女人，聊政治。天南地北地聊，但决不聊过往。

有一次，岑奕光突然感慨：“我们本来能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

不料严城听闻此话，一阵嗤笑。

“我们永远都成不了朋友。”

“为什么？”

严城将他望定，那眼神既幽怨又深情。

这回换岑奕光嘲笑他：“别装了。”

“岑奕光，这话你该对自己说。”

两人隔着一张圆桌，望定对方。

白色的纸蝴蝶群轻轻地摇摆，触碰彼此。

“那晚，你为什么不敢吻我。”

“这话真可笑，我有妻子有孩子，为什么要吻一个男人。”

他摇头：“像我们这类人，只遵从自己的意志行事，根本不会受外界的规则与伦理束缚，你不敢吻我，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严城，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

“你被我吸引了。”

“别自作多情了。”

“你根本忘不掉我。”他笑得蛊惑人心：“你对我上瘾了。”

“我忘不掉你？我压根就没记住过你！”

“其实你的骗术一点都不高明，但偏偏你很爱骗自己。”

“你高明，你厉害，你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操ni妹妹的丈夫，还天天等他下班，只为了还能接着操他。”

他点头表示赞同：“你终于不装了。”

“去你妈的，严城，你这人真是恶心透了，难道你从没有对你妹妹感到过一丝愧疚吗？”

“没有。”

“对我呢？”

“那就更没有了。”他语气刻薄地说：“你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可怜。”

岑奕光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紧紧盯住他，“严城，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我当然相信，不过——”他偏头点燃香烟，狠吸一口，接着两指夹着香烟，从嘴中抽出，缓缓仰头，烟雾从他半张嘴中旖旎飘出，灯光如笔，描绘出男人性感而成熟的侧脸轮廓，将人看得痴了，偏他自个不知，笑得像个混账，讨人厌极了，“在我死之前，我们能再睡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