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奕光可以断定,廖总的出差地点就在邻市的枫叶酒店。
廖总在一个半小时以后回到公司,穿着T恤上衣和沙滩裤,脚踩一双白色拖鞋,鞋面上印着“枫叶酒店”四个大字,在办公室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他头歪向一边,用肩部夹着一部手机,嘴里滔滔不绝,唾沫乱飞,双手拿着一沓文件,快速翻阅。
“休假?老子管你在美国还是英国......后天?不行,两个小时后我就要,你弄不了就吩咐手下的人弄,周五中午前必须要走完所有流程。”
片刻,财务部和法务部的人敲门进来,面露难色,“廖总,不是我们不批,而是公司规定,必须要经过审核才能盖章,别说两亿,二十万也得等,哪能说给就给。”
“规矩都是死的,你们就不会变通一下吗,这还要我教吗,啊!?”
两人搓搓手,支支吾吾地说:“可,可是......”
廖总猛地将文件甩向他们,暴跳如雷,“这公司有一半都是我的,我就是规矩,我让你批,你就得批,明白吗!?”
两人互看一眼,硬着头皮说:“明白,明白,严总那边......”
“别的你都不用管,现在你们只听我的话,推进这个项目,程序能免则免,不能免的就加速,谁有问题就让他来找我,现在是打仗,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是谁拖了后腿,我饶不了他!”
廖总一声令下,所有人兵荒马乱。
岑奕光将目光从廖总办公室的窗户收回,报纸翻开一页,又用力一抖,继续读晚间新闻。与此同时,一封写着“寄件人:万悦旅馆房主”的快递被悄无声息地送到22层前台桌面,被一袋奶茶外卖压着,无人察觉。
周四下午,万悦旅馆收购项目的审批流程被叫停。
久不露面的唐明凤突然现身干预,一通电话打到廖总办公室,两人聊了半小时,内容不得而知,电话结束后,廖总脸色阴沉地坐了片刻,拨去几通电话,然后吩咐岑奕光开车,载自己去唐宅。
抵达唐宅时,廖总没下车,在车里抽烟,双眼微眯,豪华的唐宅被挤成一条窄缝。
廖总突然亲切地叫他,小光啊。
他只觉一阵阴风扫过脖颈。
廖总接着说,唐总认为这个项目有问题,要我们先缓一缓。
岑奕光不解,我们都忙活这么久了,这时候才让我们停下来。
是啊,我之前也想不明白。
廖总往后靠在椅背,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财务部的人跟我说,前天技术开发部申请了一笔资金买设备。”
岑奕光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
“也是两亿?”
“两亿八千万。”
两个项目加一块快五亿了,公司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要购买设备呢,这也太凑巧了,就像跟廖总对着干似的。
不,就是对着干。整个明珠科技,除了股东,只有严城能直接见到唐明凤。
又是这个疯子!
“廖总,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
廖总用力吸尽最后一口香烟,又一口气吐出,开门下车,朝唐宅走去,不知何时,那儿已经站着五个男人,正是那晚饭桌上的几位股东。这群男人视线相交,微微一颌首,便齐步往里走。
岑奕光紧随其后,目送六人走进唐明凤的书房,在半敞开的门缝里,他瞥见了严城的身影。严城坐在靠窗的一张沙发椅上,翘着腿,屈起右手,托着下巴,见到六位股东,微微侧过脸,挑起眉,也不起身,事到如今,好像已懒得客套。
“小光,你在外面等我。”
房门在他面前关上的那刻,他的胸腔升起一股羞耻感。
凭什么我不能进去,这个项目是我谈回来的。
尽管他曾与这些人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过饭,还跟房子女主人的女儿谈恋爱,将来更可能成为家族的一员,但对于书房里的人来说,他始终是个“外人”,这一点在他出生时就已经决定了,穷尽一生也无法改变。
他愤懑不平地回到车边,点燃香烟,不时抬头,穿过烟雾,望向三楼的书房。假如此时,他往那里丢一个炸弹,明珠科技就是唐明珠的了,只需一声巨响,一秒钟,这群人的财富就会随着生命一同灰飞烟灭。
他又吸一口烟,若廖总无法说服唐明凤,那他跟廖总都完了,项目黄了,地产开发部亏了一大笔钱,还被严城抓住了把柄,让他有借口剥离房地产业务。岑奕光自己呢,他再也没办法摆脱严城这个神经病,只能仰人鼻息,在他手里讨一口饭吃。
这么想,他宁愿往那丢个炸弹。
如果唐明珠不是唐家人多好,没有严城,没有廖总,没有烦恼,两个人无忧无虑地在一起。若唐明珠不是唐家人,他当初还会跟她在一起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妈的,想这么多也没屁用,反正死不了,怕他个鸟。
接到Emma电话时,三楼书房的窗户被推开,一张英俊的人脸荡出来。严城懒懒地咬着一根烟,左手拢着若隐若现的火苗,双眼微眯,娴熟地点燃香烟,仰起下巴,张开双唇,朝远方送去一抹湿润的白烟。
他望着严城,对电话说:“什么事?”
Emma说:“刚刚收到一个快递,是万悦旅馆的业主寄来的。”
兴许是察觉到下方的视线,严城扭过头,精准地定在岑奕光的方向,就像那次在演唱会那样。两人对彼此的目光都有所感应。
两人隔着半空遥遥对视,好像一对好奇的陌生人,又好像一对借着目光传情的恋人。
岑奕光在心里骂,看什么看,死变态,又在肖想老子。
严城仿佛精通读心术,竟微微一笑,因他的愤怒而感到愉悦。
Emma许久没听见声音,问道:“喂,你还在听吗?”
“快递里是不是有一封信,说她才是房主,那个老太太是冒充的,让我们别上当。”
“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又是龙珍置业搞的鬼,别管他。”
说到这,他朝严城竖起中指。严城看见,脸上的笑容变大了,几乎是灿烂。
他嗤笑:“真有病。”
“谁?”
“没谁,以后再收到这种快递就扔了。”
这时,窗后闪过另一道人影,是唐明凤。她穿着一身翠绿色旗袍,见严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也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站在车边抽烟。男人见到她,立马抽出嘴里的香烟,站直身体。
那人是谁?
她正想着,廖总的一句话将两母子的心神拽回来。
“一句话,出了事我们承担。”
“对!”
母子俩对视一眼,唐明凤轻轻摇头,回到桌前坐下,几个股东或坐或站,形成包围之势。唐明凤右手握拳,轻敲桌面,爽快道:“算了,就按廖哥你的意思去做吧。”
唐明凤给财务部经理打电话,让他明天打款给万悦旅馆。此事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了不用再争执。
五位股东暗暗用眼神指责严城,怪他从中作崇,害得大家饭也没吃,嘴巴不停地说了三个小时。严城避开所有视线,将大半张脸隐入暮色之中,不叫人看见自己落败时的表情。
岑奕光得知消息时,也松了口气,顿觉人生前路豁然开朗。
周五那天晚上,他推掉公司的庆功宴,跟唐明珠两人去法国餐厅吃烛光晚餐,吃完饭后,两人沿着河边牵手散步,途中,岑奕光从一个女学生手里买了一株玫瑰送给她,唐明珠将玫瑰插进手提包里,捏了捏他的手。最后,他将她送回家。
分别前,照样是恋恋不舍。唐明珠开玩笑说,唉,如果我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岑奕光说,如果你准备好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同居。
唐明珠察觉他今晚说话的口吻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自信,更沉稳,眼睛定定地望着他,透着股言出必行的坚定。
他说:“我现在有能力给你幸福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都差点被自己感动。
原来他一直想以男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给她一份属于女人的幸福。他怎么能这么爱她,甚至愿意为她变成一个愚蠢的、普通的好人。
唐明珠伸手抚摸他的脸,像母亲抚摸孩子那样,充满慈爱。
“再说吧。”
她拒绝了他的邀约,但又给了他一个吻,吻在左脸,轻得宛若雨点落在脸颊。
他叹气,哎,要亲嘴上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