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图 第13章 机遇

地产开发部占据了大厦的22到24层，统共三层空间。

它是全公司最庞大的部门，最盈利的部门，同时也是最势利的部门。

当电梯抵达22层，岑奕光同一群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穿着贴身定制西装，背着不知名牌子却贵得咋舌的白领们走出电梯。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忙碌而时刻保持清醒的同事，这一切就如他憧憬的一般。

赵经理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

你是？廖总？廖总昨晚出差去了，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好好好，是是是。廖总说了，让我给你安排，这样吧，你去找Amy，就说是赵经理让你来的。

Amy看见他，也很意外。

赵经理叫你来的？干过这行吗？没有？这可没时间让你现学。喂，通知所有人半个小时后开会。这种垃圾也敢给我看？差点忘了你，你去找Emma，就说是Amy让你去的。

在Emma开口前，他连忙自报家门，免去了Emma连珠发炮似的追问。

Emma是行政助理，身材纤细，五官标志，平时主要负责整理文件，安排会议——上回跟技术开发部撞日期的会议就是她安排的。

Emma职位虽低，气势却厉害，冷冷淡淡地扫他一眼，让他自己找个位置办公。

办什么公？就是替来访廖总的客户沏茶啊，倒水啊，然后把客户送出门口。

这不成小二了吗，岑奕光心想。

他试探着问，廖总没什么指示吗？

Emma又扫他一眼，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我是廖总叫来的。”

Emma嗤一声，“听你这口气，我还以为是请来的呢。”

事情出乎岑奕光意料，但他没有沮丧，而是打算等廖总回来，再问问清楚。到了下午，他在茶水间里听闻，廖总出差去了，要一周以后才回来。

有人说，“听说是之前那个项目出问题了。”

立马有人追问，是什么问题。那人却一问三不知。

岑奕光端着慢慢冷掉的咖啡，在心里盘算。七天，恐怕是出大问题了。

果不其然，一周以后，回到公司的廖总头一件大事就是开批斗大会，十多个人耷拉着脑袋走进廖总办公室里，站成一排，两手交握放在身前，一副逆来顺受、无动于衷的麻木神态。

一整天，廖总办公室的门不断被推开、又关上，许多人进进出出，进去的人战战兢兢，出来的人如丧考批，整个22层噤若寒蝉。

隔天，一条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部门。

“那个地皮项目砸了！？”

“啊，就在签约前一天，业主变卦，死活不卖了。”

“怪不得廖总发这么大火，前期投入这么多资金，全打水漂了。”

廖总野心勃勃，打算借此项目挤走严城，为此不惜一切推进这个9亿的地产项目，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倒赔不少钱。

下午，廖总将所有高层叫进办公室，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30天，这30天里，我们必须要找到另一块新地皮。”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十分为难：“廖总，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

廖总怫然大怒，拍桌而起：“我不管！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哪怕杀人放火，30天后，都必须交出一块新地皮，让项目落地。”

廖总发号施令完，见众人还愣着不动，大发雷霆，手里抓到什么东西就往人身上砸，将他们一个个砸出门外，“一群废物，饭桶！”

先前的对话虽是关着门说的，但一扇门镇不住廖总的咆哮，所有人都听见了，同时也明白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项目的失败，使得地产开发人心惶惶，人人缩成一团存在感微弱的背影，比小媳妇还安分守己，生怕碍了廖总的眼。

岑奕光却相反，他的心无端地膨胀了，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寸土寸金的城中心，心脏随着愈来愈急的呼吸而兴奋搏动，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曾接下那通相亲电话时出现过一次，现在它再度现身。

一种颤栗般的电流感传遍四肢百骸。

就是现在，机遇已经到来，他必须马上行动，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一块新地皮。

他没有再去上班，骑着租来的电瓶车，频繁地穿梭于城市各个大大小小的角落，四处打听消息。哪里都有他的熟人，就算没有，一支烟的功夫，就能从对方嘴里套到想要的消息。

他比办公楼里的那群白领舍得下脸，跟谁都能称兄道弟，他联络回以前的朋友们，让那群整日无所事事，到处招猫逗狗的人替他打听消息。

Emma见他久不回公司，也不去管他，整个地产开发部鸡飞狗跳，电话不离手，人人都在找那块新地皮。

几天以后，一个叫花猫的人联系岑奕光，开口第一句就是，万悦旅馆那片地出售，有兴趣吗？

当他接到这通电话时，万悦旅馆出售的消息正迅速传遍整个房产界。

这间万悦旅馆位于新建的商业圈内，离正在建设的地铁站只有五分钟路程，旅馆占地面积大约2500平方米，是商圈唯一一块还没开发的土地，数十年来，众多房地产巨头对其垂涎已久，虎视眈眈，无奈房主一直不肯出售。

半个小时后，两人在一间茶庄碰面。

花猫是位三十五岁的圆脸男子，平生最大爱好就是倒卖东西，古董、豪车、奢侈品等等，什么都卖，他人脉广，掌握了许多小道消息。以前，两人搭伙倒腾过盗版CD，后来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分道扬镳。

两人省去寒暄，单刀直入，聊起块地皮。花猫说，房主是位性情古怪的老太太，早年离了婚，自己带着儿子经营旅店，前些年因为不堪房地产经纪人的骚扰，索性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宁愿亏钱，也不肯卖出祖宗传下来的地。

岑奕光问，怎么现在愿意卖了？

据花猫说，老太太的儿子和女友前阵子闹出了“人命”，双方父母匆匆见了面，一致决定在“事发东窗”之前补票，婚事虽匆忙，但不能从简，该要的都得要，婚房婚车婚礼还有蜜月旅行。为了让儿子娶上媳妇，老太太不得不咬牙卖掉旅馆。

但老太太不愿意跟房地产的人见面，老太太儿子两眼一抹黑，担心卖亏了，于是找上了花猫。花猫曾在旅馆住过一段日子，帮老太太卖了不少古董，还给老太太儿子介绍过工作，两人受他恩惠，知他路子广，于是拜托花猫帮忙出售地皮。

岑奕光觉得有戏，问他老太太出价多少。

花猫比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万？

不，两个亿。我来牵线，事成之后，我要这个数。

花猫比出七个手指头。

七十万？

七百万。

岑奕光觉得自己当时该跟着他入行，而不是入赘。

不过，他还是半信半疑，这边瞌睡来了，那边就有人递枕头？他相信巧合，但太多的巧合，就令人起疑，更何况花猫此人比老鼠还精，心眼比针孔还小，有这等好事，怎么会惦记起他来。

花猫知他心中疑虑，嬉皮笑脸地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人没安好心，老实告诉你吧，我花猫找你，确实别有所图，你老兄今非昔比，搭上了明珠科技的大小姐，将来说不好还是唐家女婿，这块地卖给别人，都只是一笔交易，卖给你，还能再赚个人情，你说是不是，好兄弟。”

花猫竟然摸清了他的底，他心里一跳，故作镇定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花猫站起来，双手提着茶壶给他斟茶，谄媚道：“只求你老兄飞黄腾达之时，也记得给老弟我雪中送炭。”

他两指轻叩桌面，“你怎么知道我跟唐小姐的事？”

“听说过，上回有人看见你在唐大小姐的生日派对上，唐小姐给你唱情歌，哎哟，你老兄太有艳福了，可羡慕死我了。”

“那人就是你吧。”

“嘿嘿，当时没敢相认，事后想想，那风姿，那长相，确实是你老兄，绝无二人。”

那日，花猫抱着猎艳的心思，跟几个老总混进派对，没成想派对里都是老头和富太太，他待了一会，便觉索然无味，正准备离开时，看见了唐明珠献歌那幕。他认出了岑奕光，却没有重聚的想法。直到今天，他才带着那块地皮现身。

花猫的十句话里，岑奕光只信三句，两人私下互相揣度，表面却亲亲热热，活像多年没见的亲兄弟。

喝茶，喝茶。这茶不错吧。不错，不错。

两人分别前，花猫一手搭住他的肩膀，凑上去推心置腹地说，这块地呢我肯定是优先卖给你的，但现在消息传了出去，所有房地产商都拿钱来抢着买，我只能等你一个晚上，明天早上你还不出手，那老弟我只能，是吧，对不住老兄你了。

他还是觉得蹊跷。

花猫离开后，岑奕光骑着电动车来到万悦旅馆。旅馆大门紧闭，门缝里夹着几张广告传单，传单上的图案褪去了原本的色彩，斑驳而模糊，大门前杂草丛生，铺着一层枯萎的落叶。

他询问附近的人家，大家都说这老太太性格古怪，很久没露过面，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离开前，好几位穿着西装的男人在门前打探，都是嗅到风声前来的房地产经纪人。他们警惕地打量对方，像护食的鬣狗，盯这块肥肉，谁都不肯退让。

消息传得越来越快，闻风而来的房地产商越多越多，岑奕光察觉到危机感，回程的步伐愈加急促，他得当面告诉廖总这个消息。

回到明珠科技，廖总正在办公室里骂人，自从项目被搞砸后，骂人成了他的新爱好。那些人被粗重的骂声压弯了腰，压垮了背，死气沉沉地从岑奕光面前走过。

廖总双手叉腰，头歪向一边，鼻孔喷着粗气。

他叫声廖总。

廖总没搭理他，烦躁地走到桌子前，拿杯子喝水。骂人骂得嗓子都冒烟了。

他说：“廖总，我找到地皮了，比您之前那块位置更好，这块在新的商业圈。”

说不准是被水呛到，还是被这消息吓到，廖总扶着桌子，咳嗽声惊天动地。

“真的！？”

“千真万确，就是万悦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