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有一位穿着素白曲裾的美貌少妇。少妇及其一家人都被关在了进出无门的城里。
少妇的婆婆,在那个年代应该称为姑氏,头发已经全都白了,拉着少妇泫然欲泣地说着:“阿宓,能救整个袁氏的只有你。”
少妇惊喜却又惶恐地反问:“姑氏何意?”
白发的老妇随之落下泪来,泪痕蜿蜒在有不少褶皱的脸上,惨淡又可怜。
老妇沉痛地又道:“阿宓,你有这世上无双的容颜……”
后面的话,老妇因为哽咽没再说下去。
可是少妇已然明了。少妇温柔的杏眸不可置信地瞠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发颤,樱唇一张一阖,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终究只是无话可说。
少妇双目绯红,满眼都是氤氲的雾气,低声道:“姑氏,阿宓明白了。”
少妇话罢,不再拘泥于世俗的礼节,既未向老妇行礼,亦未向老妇言明,便直接蹒跚着步子转身往宽阔宏伟的前堂之外走去。
少妇已然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致。
她只是无用地想着,自己当初满心欢喜地嫁来袁府,不及三年,袁府倾覆,她一个世家贵女却要如娼妓一般被人馈赠、任人玩耍。
不。
若只是普通的娼妓,还没有如此大能够救整个袁氏的用处。
少妇凄然地笑了,本该明媚若花开的容颜,此时只余残败。
她走过廊庑,越过河池,没有理会一路上无论是恭顺向她行礼的侍婢,还是着急收拾东西逃命的仆役,径直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将木门紧紧地关上,并用木栓锁住。
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赤漆的衣桁上挂了好几条粗韧的腰带。
少妇又在想,既然大家都已身陷囹圄,要么死,要么遭受屈辱。那倘若她先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管这个家其他人的生死存亡?
少妇选了最粗的一根腰带,来到外室的横梁下方。周围没有可以用来踮脚的板凳,她就穿着绣履踩在桌案上。
少妇把臻首塞进绫罗的那一瞬,明黄的绫罗,将少妇的肤色映衬得莹白若雪。
少妇回眸一笑,有倾国倾城之色,似是望向阿芙,又像是穿过阿芙望向其他什么。
少妇小声地说着:“若是有来世,我再不要做甄宓。”
阿芙大声地呼喊:“不要——”
随后,一阵失重的感觉,阿芙跌坐到地上,颈项间传来被勒过的钝痛,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阿芙大口地喘着粗气,如若从梦中惊醒。
可是,她张开双眸,眼前是一间雕梁画栋的古代屋室。木门上雕镂着翠鸟祥云纹样。
阿芙的手边摸到一条断裂开来的明黄布带,布带更远处是一张被掀翻,茶具滚落得到处都是的卷足长案。
长案的尽头又有一扇糊着绢纱仍能透光的窗牖。
阿芙再回头望自己身后,一张三叠的山水图屏风。越过屏风,依稀可见轻盈的藕色床幔。
这不是阿芙的家,也不是阿芙记忆中有过的任何地方。
倒更像梦里那个阿宓的卧房。
阿芙使力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她实在筋疲力尽。她的呼吸仍然没有平复。
门外突然传来疾呼:“夫人、夫人——”
“不,女郎——”门“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
出现在阿芙眼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长相可爱又甜美的少女,瞪着满是泪水、大大的杏眸,扑倒在阿芙身边。
少女颤颤巍巍地想去抚摸阿芙颈间的红痕,哭泣着厉声道:“欺人太甚!女郎,他们袁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跑吧,跑回中山去。等见到公子,他们就再不敢欺负我们。”
少女又怕会让阿芙疼,缓缓地缩回手。
阿芙不明所以地转眸看少女,整个人还处于窒息的痛苦,和共感梦中那个阿宓的悲痛中。
阿芙来不及思考更多,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少女急切地又道:“女郎,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了,后院的柴房附近正是一片混乱,府上的仆役和侍婢都在争相收拾行囊准备逃命。我们可以攀着那棵梧桐,翻过院墙,逃出袁府。”
“等到了大街上,乔装改扮混入百姓中,定不会被曹军发现。”少女似乎已经想好了一切。
阿芙就像只牵线木偶一般,被少女支使、帮助、牵引着换上一身最不显眼的灰青色裙裾。头上的钗环首饰也被拔去不少,只留下一根纯白的羊脂玉簪。
两人趁着府中混乱,不声不响地跑到后院柴房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种在花圃中,还是少女先行分开虬枝别桠,才领着阿芙穿行靠近。但即便如此,阿芙的手背、脚腕还是被划开好几道血口子。
阿芙吃痛,更加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在经历这一切。
阿芙与少女站到树下。
这梧桐树显然被修剪过,粗杆上并没有太多横枝。阿芙一时爬不上去,少女就赶忙屈身,用自己的双手垫着阿芙的脚,帮助阿芙往树上攀爬。
阿芙到了树上也没想很多,直直地顺着树干找寻外墙的位置。
好不容易爬上外墙,可以看见外面街巷的景色。阿芙只觉得脑袋更昏沉了,到处都是青砖绿瓦矮墙,并没有任何记忆中的高楼大厦。
阿芙想找人,看其他人的装扮,但是街巷的远处空空如也。
倒是近处依稀有铁片撞击、衣袂磨擦的“簌簌”声响。
阿芙垂头望下去。
与阿芙四目相对的是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站着的俊逸少年。少年一身靛蓝,刺绣了白色梨花的劲装,双腕都严丝合缝地束了袖。
少年瞧着年纪不大,还梳着干净利落的高马尾,本该是朝气蓬勃的模样。可以一双凤目冷冷得像是冰刀,抬眸看向阿芙,先是皱眉微瞋。
而后一愣。
阿芙也愣住了。
隔了好半晌,阿芙身后的少女追赶上来。
少女见阿芙不动,好奇地询问:“女郎,你怎么……”
只是少女话音没落,顺着阿芙的目光往下望,那墙角哪里只有一个年轻明媚的少年郎,还有一列威风凛凛穿着黑衣玄甲的将士。
将士们手上的刀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阿芙刚要反应过来,少女失声大喊:“曹、曹军……”
并非是少女见多识广,而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曹军虎豹骑着黑衣玄甲。
少女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匆匆拽着阿芙,催促:“女郎,快走,我们退回去。”
阿芙却是没动。
她呆呆愣愣的,那墙下的少年则是已经回过神,又在蹙眉地看看阿芙,看看阿芙旁边的少女,启唇询问:“你们是谁?贼子,还是这袁府中人?”
少年的声音清朗,又带了几分如玉一般的冰润。
好听,但太冷了些。
阿芙语出惊人地反问:“你是谁,你们是在这表演吗?”
阿芙话音刚落,那少年已经抬手去拔腰间灰柄银刃的长剑。长剑摩擦剑鞘,发出“刺啦”的声响。
旁边的少女仓皇地摆手,解释:“别别别,小将军饶命,我们是这袁府中人。”
“我家女郎,不,夫人,更是这袁府的主子。”少女见少年还没有要收剑的架势,立马郑重其事地补充。
少年这下倒是收回了剑,目光依旧冷淡地看着她们,“你家女郎是袁府的什么主人?”
阿芙则是更为吃惊,声音盖过了少年,质问:“什么袁府,什么夫人?我不姓袁啊,又怎么成了袁府的主人?”
阿芙总算清醒过来。虽然她依旧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但是大脑俨然可以思考。
她总该不可能是穿越了吧?
少女十分困惑,且不可置信地看向阿芙。不过,考虑到危险当前,少女还是先回答少年,道:“我家夫人乃袁家二公子袁熙明媒正娶的发妻。亦是中山无极县甄氏的女郎。”
“袁熙?”少年讥唇而笑,“那个酒囊饭袋吗?”
少年边说着,边继续抬眸望向阿芙。
每一次看向阿芙,少年的眼神都会有一瞬的迟疑。少年又问:“你叫甄什么?”
“甄……”阿芙说不出话来,甄芙吗?
少女赶忙又替阿芙作答:“我家夫人名唤甄宓,在河北有洛神的称号。”
“洛神?!”阿芙与少年异口同声。
这时又有另一个年轻脆生的嗓音响起,“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兄长,你看,我就说这世上有堪配我这几句美貌的神女。”
“这位阿姊可不就叫洛神吗?”
阿芙、少女与少年同时转眸向那缓缓走近的另一少年望去。
另一少年比眼前的少年还要小些,看上去刚十来岁,粉面玉琢,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唇红齿白,清秀可人。
阿芙望见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孩子,顿时心生好感。
阿芙重复着他的文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弟弟,你的文采很不错……只是,这两句怎么这么耳熟。这、这不是……”
阿芙突然瞪大眼睛。
《洛神赋》?甄芙……甄宓?
阿芙的手没再趴稳面前的高墙,整个人直直地摔下去。
少女凄厉一声:“夫人——”
小少年的面上也露出担忧之色。
唯有年长些的少年面露不屑,轻哼道:“正好,省得我派人把她羁押回去。”
阿芙觉得,这应该还是在梦里……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来自曹植《洛神赋》。
【真诚提醒】
写在前面,男主肯定不是个正常的暖男,估计还是个有点狗属性的。
男女主都不完美,谨慎!
展开一下,男女主都有“疯”属性,女主偶尔突然一下,男主一直,人设就是这么个人设。
别问为啥要在一起,曾经是怨偶那也是偶,虽然我觉得也不算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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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神女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