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日找到合适的容器
“他真的是我儿子!”
龙城市公安局,办案区,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你儿子已经死了!”负责讯问的刑警毫不客气。
“没有!”女人高声尖叫,又突然压低声音:“不对!不对!我儿子是死了,但是,他就是我儿子!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女人足足哭喊了半个小时,又开始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工作回到了原点,刑警们各个头大如牛。
原本是案情简单的拐.卖案件,事实清楚,证据充足,孩子也已经解救出来了,可买家忽然“疯”了,拽着警察说这就是她儿子。
办案的警察说“你儿子两年前死了”,买家说“他又回来了”,民警说“你简直在逗我”,拿出俩孩子的照片一比较,买家的孩子小眼睛厚嘴唇,跟她简直一个模子,被拐的孩子大眼睛薄嘴唇,跟她没半分相似。
买家就开始哭,说“这就是我儿子,我儿子肉身换了,人在里头”之类的疯话。
警察们不管什么肉身夺舍跳大神,他们只关心人贩子的事儿——女人是从哪儿买到孩子的?
可是,女人就像是完全听不懂警察的话,自顾自说着什么“灵媒”“换梦”之类的胡话。
买家疯了不要紧,警察们也要疯了——根据买家前期的交代,警方判断,有一个买卖孩子的团伙,最近常在龙城区域内活动,并且,他们手上还有别的孩子!
讯问室内僵持不下,张雯摇摇头,开门走了进去。
办案刑警看她进屋,刚要起身,张雯轻轻摆手,两人便不动声色坐了回去。
张雯走到那女人的面前,蹲下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女人哆嗦了一下,想往后嗦,张雯没给她机会,开口说道:“我儿子,叫彬彬。”
或许是作为母亲的天性,张雯话一出口,那女人瞬间安静下来。
同时,所有在场的刑警也都安静了下来。因为,我们的张支队长,甭说儿子,她连个对象都没有啊!
接着,在场的所有人,就听到了一个令闻者为之动容,让全队满头黑线的故事——
我们的霹雳警花张队长,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他的丈夫,就是我们刑警队的传奇菜狗……不是,传奇人物,江明月。
有一天,他们夫妇二人带着儿子,去海边玩耍,一回头的功夫,孩子竟然不见了。
孩子当然不见了,他俩根本没孩子啊……
后来,她听说,只要拿着孩子的衣服,在海边等七天,每天呼唤孩子的名字,孩子的灵魂就能回来,跟父母见上一面。甚至,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容器”,孩子甚至能附在上头,重新活过来。完全是顺着女人的说辞编的。
爱子心切的张队长很想去尝试,但是她老公冥顽不灵,具体表现就是,非得说“这事儿不灵”,坚决不让她去找孩子。于是,她好痛苦好痛苦,已经痛苦到得了胆结石。
我后来问雯姐“为啥说胆结石”,她说“当时话赶话,就想到苦胆,就说了胆结石”,我说“明哥不可能舍得你得胆结石”,雯姐让我哪儿两块儿哪儿待着去。
但那女人不知道内情,她完全信了我们张队长的话。
雯姐对那女人说:“尽管所有人都不理解,但是,只要能有一丝找回孩子的希望,我都愿意去尝试!听说这里有人找回了死去的孩子,我就赶紧跑来问。希望大姐能指点一二!”
雯姐蹲在女人面前,握着她的手,语气焦急,神情恳切,目光坚定。
估计是我们雯姐的演技太好,女人听完,直接哭了,抓着她的手,真诚地道:“大妹子,你要有信心!那些人啊,真能帮你找着儿子!虽然身子不是儿子,但是灵魂就是咱儿子!他们不懂,你别怕!”
紧接着,女人就把自己是怎么找到那些人、怎么物色到这孩子、什么时间去哪儿接孩子的全给说了。
做笔录的刑警飞速敲着键盘,简直就要跟不上了。我在隔壁会议室里看着监控,心里默默给我雯姐跪了……
最后,雯姐拍了拍女人的手,说了声“谢谢”,女人说“不客气,大妹子你快点儿去找他们,他们手上还有货,晚了就没有合适的了”。
然后,张队长站起身,对着微缩话筒道:“二支队全体,五分钟之后,刑侦楼大厅集合。带枪!”
公安宣传稿上,常用“雷霆出击”四个字,那天的张雯,配得上这个说法。
两名嫌疑人落网,孩子被成功解救出来。
那孩子没有父母,一直跟眼盲的奶奶相依为命。
那之前,我们都感觉买孩子的女人精神状况不太稳定,还以为她是因为丧子之痛所以疯了。但医院的报告显示,她确实是个健康正常的人,那她的种种表现,难道是为了迷惑警方?
她以为装疯卖傻,买孩子的事儿就能不被追究了吗?
可当我们端了团伙,救回孩子之后,我们才发现,事情不太对了。
回到奶奶身边之后,全案最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孩子根本不认识他奶奶,对老人说:“虽然我用着您孙子的身子,但我不是他,我之前死了,现在回来了,我要去妈妈身边。”老人家当场晕了过去。
被救回来的孩子,就像被换过了灵魂,对自己是买家儿子的事儿深信不疑。
他所说的名字是那个孩子的,他讲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个孩子的!如果没有DNA技术,单凭孩子的说法,我们简直要认为孩子奶奶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最后,龙城市人民医院经过专家会诊,确认孩子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PTSD)。
同时,医生们还发现,被救回的两个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血液病,无法确认孩子本身就病着,还是被拐之后因为某些原因生了病,不过好在都不是致命的。
这是医学上的事儿,不是警方能管的,于是这事儿市局就没再过问了。
结案之后,法医小周哭得特惨:“啊啊啊这孩子太可怜了!父母双亡,自己又被绑走,又病了,以后,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谁也没敢告诉他,雯姐当时在假装跟那女人谈心的时候,提到的“孩子他爸”是哪位。不然,连编故事都当不上男主角的周哥,不知道会不会寻了短见?
***
“哎呀!这可真挺邪乎啊!”
听完我的讲述,张超一拍桌子,道:“不过你们雯姐真有办法!唉对了,她不是跟江明月处着呢,怎么还没结婚?”
果然聊八卦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我说:“要不你自己问问她去?”
张超哆哆嗦嗦道:“我去……我可不去!”
我笑道:“你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张超龇牙咧嘴,道:“当然不去!你们雯姐那身手,惹着了能一脚踹死我。”
我宽慰道:“不会不会,看在你俩都姓张的份儿上,估计她能给你面子,两脚踹死。”
张超:“……那还不如一脚呢,好歹死得痛快。”
说话间,老板又上来十根烤肠。
我看着桌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了,便问道:“张超,你小子点了多少?”
张超一脸疑惑,问我:“你不说每样来十个吗?我都照你说得来的!我还怕嫂子不能吃辣,都要的五个辣的,五个不辣的!我聪明不?”
张超聪明不?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但是,我已经傻眼了!我这兄弟啥时候这么实在了?
我赶紧跟老板说,“这些够吃了,剩下的别要了”,老板一脸苦闷,说“都已经煨好料上烤架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剩下的全给打包了。
回到家里,我跟郗阳一起对着冰箱大眼儿瞪小眼儿——都塞满了……
张超听完一个案子,又开始惦记另一个,问道:“然哥,刚说那个碳化女尸,怎么回事儿啊?”
我说:“刚发生的,还在侦破阶段,保密。”
张超“切”了一声,道:“就不爱跟你们这种人玩儿,古板,无聊!”张超数落完我,又转向郗阳,笑嘻嘻道:“嫂子讲讲呗!你出的现场,肯定特多故事!”
郗阳抿了抿嘴唇,笑道:“不好意思啊,确实不方便说。”
张超又活泛起来,拍手道:“看看人家我嫂子!纪律规定记心上,服从命令听指挥!”
一会儿说鬼话,一会儿说人话,脸都不红一下,我盯着张超,想看看他脸皮到底有多厚。难怪这小子在他们老大跟前儿混得这么好,还得了潞城公安第一总管的“美称”。
不过话赶话儿,既然说到碳化女尸这事儿,我也很想听听他俩的意见,便直接问道:“你俩觉得,杀人那么多种手法,为什么选择活活烧死?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郗阳问道:“师兄觉得,这案子是仇杀吗?”
难道不是吗?案情分析会上,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仇杀,最有嫌疑的,要么是他老公,要么就是仇家。
另外,虽然还不能完全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但熟人作案更能说得通,因为熟人可以更方便地设置障碍,并成功哄骗被害人停在路边。
除此之外,让我们作出这一推论的重要支撑,是车钥匙。
车钥匙上头挂着一只玩偶,是在路边的壕沟里发现的。我们在现场做了试验,从副驾驶窗户的位置直接往外扔,就可以落到那附近。
因此,我们可以假设这样一个场景:
车子停在路边。
凶手:“你钥匙上的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肖阳:“好的。”然后,她毫无防备地把钥匙给了那个人。
接着,凶手打开车窗,把钥匙扔了出去。
毕竟案件出于侦破阶段,张超不是我们局的,店里还有别人,我不方便透露细节,于是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只点头说:“嗯。”
郗阳点头道:“正常情况下,这倒也没什么问题。”
张超一听,立马来劲了,咋咋呼呼道:“意思这个案子,还挺不正常?哎呀那是变态干的吧?”
“哪儿那么多变态?”我斜睨了张超一眼,又对郗阳道:“你继续。”
郗阳顿了顿,眼中闪过忧虑之色,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根据,就是直觉,感觉这背后还有隐情,所以没在会上提出来。”
我点头道:“没事儿你说!”直觉告诉我,郗阳的直觉是对的!
郗阳道:“因为有仇,所以选择特别残忍的手段进行报复,确实符合这案子的特点。”说着,他举起桌上的烤肠,道:“这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开始复仇,选择什么方式?”
“凌迟!”或许是受到烤肠上划出那几刀的影响,张超脱口而出。
郗阳点头,道:“那就凌迟。方法选好了,然后呢?”
这次我先回答:“选地儿!”
张超蹙眉,幽幽道:“选……地儿?选地儿干什么?准备涮肉片吗?啊!”他突然惊叫一声,又连忙捂嘴,压低声音道:“难道是要吃人?!凶手把人烧死,是为了吃烧烤吗?哎呀变态啊!”
郗阳愣住了,手里举着跟签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我看向张超,恨不得拿眼皮夹死他,没有变态存在的生活没有色彩是吗?!
我没接张超的茬,继续道:“选个安静的地儿,慢慢折磨死。”
郗阳点头,道:“不错。但今天的案子,却是大白天当街烧死,尽管是乡道,但也算是了公然为之了。”
“公开处刑!”我立即想到这四个字。
可肖阳的社会关系简单,一个福利院的老师,会有怎样的故事,招来这么大仇?
之前,我们也想过会不会跟孩子们有关,可调查已经排除了相关情况,肖阳确实是个兢兢业业的姑娘,对孩子们也都绝无苛待。
郗阳点头,道:“今天的现场,确实给了我‘公开处刑’的联想,特别是代表惩罚的沥青和羽毛,更增加了仇杀的意味。而且,这种公开的方式,更像是一种……一种……”
“教育。”我说,心中默念法的规范作用:指引评价预测教育强制。
“对!”郗阳点头道:“就是教育!像是在对大众传达信息!”
张超问道:“什么信息?”
好问题!我们也不知道!
郗阳蹙着眉,自言自语道:“会是什么信息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烤肠送到嘴边,咬上一小口,也不拿出来,就那么慢慢嚼着,似乎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过会儿再咬一小口,还不拿出来,继续嚼。
就在他准备咬第三口的时候,他烤肠没了。我把他烤肠拿走了,换成了面包片。
郗阳刚要说话,我直接把面包片塞在他嘴里,一脸怒容盯着他。
郗阳愣了片刻,又开始咬面包片,还是像刚才那样,咬上一小口,慢慢嚼着,也不松嘴,再咬下一口,跟个仓鼠似的。
原来他吃什么串都是一样的方式,我之前怎么没注意?还以为他是故意……不对,我以为他故意什么?他都坐这儿吃一晚上了,我怎么只在他吃烤肠的时候,特别留意他的吃法?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
我这儿正乱着,刚巧有客人进了小店。
老板拿着菜单乐呵呵迎上去:“不好意思啊,今天东西卖的差不多了!”
我心说可不是嘛!都在我们桌上了!
“有什么,随便给我来十个就行。”这客人倒是好说话。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回后厨忙乎去了。
我伸手拿东西,发现郗阳刚那一口面包片还在嘴里嚼。都快嚼了半分钟了,这小家伙减肥是吗?
等一下,是我的错觉吗?虽然郗阳低头看着桌子,我怎么总觉得,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而在刚进来的人身上?
张超还是在纠结那个变态的事儿,说不上是出于什么样的执念。
“嫂子。”张超拿起一根肉串,咬了一口,道:“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就电视上常说的反社会型人格?费半天劲儿抓回来,最后判不了那种。”
郗阳抬起头,问道:“电视上?判不了?”明显是刚刚没留意听。
老板手脚利索,很快给旁边桌上了几个小串儿,还十分会做生意的送了一瓶北冰洋。那客人还挺有礼貌,说了声“谢谢”,就开始吃东西。
一切都很正常。我想我刚刚是看错了,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对话上。
张超还在嘚吧嘚:“就电视才用那些词儿,咱们平常办案子的时候,哪儿用得着那些,对吧?”
郗阳未置可否,我猜他已经习惯了张超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不过这话题我也感兴趣,查来查去,人赃并获,最后发现判不了,确实很让人恼火。
郗阳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必,反社会型人格其实并不少见,很多罪犯,都可能是反社会型人格,但是很多国家的司法机关,都把这种情况排除在精神疾病辩护的范畴之外,所以,即使被诊断为ASPD,也不见得会影响审判的。”
张超长长的“哦”了一声,竖起大拇指,由衷道:“还是我嫂子厉害,博士就是牛逼!”
我也好奇,问道:“你一个法医,还兼修犯罪心理学?”
郗阳摇头,道:“这也算不上什么犯罪心理学,就是之前一门选修课上提到过,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学霸就是不一样!”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意,回想我上学时候,主修英语,二外法语,选修日语,听着挺热闹,前两个还好,好歹能交流,选修的日语现在除了那几句不能写的,别的全还给老师了。我可真是孝顺学生。
可是郗阳似乎并不怎么开心,只默默看着我。这是怎么了?我明明是在夸他,他怎么还好像不乐意了呢?也说不上是不乐意,就是,怎么好像有些失望?难道他听到我的心声?
郗阳当然听不到我的内心,只有片刻游离,便回归话题,道:“师兄,你也了解犯罪心理学的。”
“我?犯罪心理学?哈哈哈哈!”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乐出了声。
我是行动派,说白了,就是干!从前跟着师傅干,现在带着孩子们干。找证据,可以,分析案情,可以,抓捕嫌疑人,可以,让我讲个什么理论,白费。
就比如我那个关于“群体.性.事件研究”的作业,我憋了四天,都快便秘了,最后从网上找了几篇英文文献,自己翻译了一下,打散了拼起来,生怼上了,我真是宇宙第一最机智!
当然,我那个作业只是个八百字的感想,写论文可不能这么干,我可不能带坏小朋友。还有,跳墙是不对的,违纪更不应该。让我们一起,怀着批判的眼光看问题,努力传递正能量!
对!我的故事必须有正面立意*!
尽管我觉得自己只会投机取巧,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郗阳就是对我的学术能力有着一种莫名的自信。他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郗阳继续道:“师兄不是喜欢电影吗?”
“是啊。”这一点没错,我等着郗阳拿我毫无意义的爱好佐证我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换言之,我在等着他如何闭眼吹我。
郗阳笑道:“《美国狙击手》的内容,师兄还记得吗?”
“当然。”我点头。
张超却摇头,用被我传染的东北话,操着南方口音问:“啥玩意儿啊?”
*发这章的时候,**有了立意规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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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日 找到合适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