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第24章 第二十四日

我只睡了俩小时，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困，难道超过三十岁的我已经迈向衰老了？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我开始了年龄焦虑。果然，我是全方位的一事无成。

到单位的时候，我给郗阳发了条消息，也没说什么具体事儿，只是告诉他一声我到了。

郗阳很快回复：“好的师兄。”附带一个猫猫点头表情包。我立即把表情包存下来。

午饭本来想跟他一起，结果海城局有几个人来交流学习，郗阳作为亲同事，当然得跟他们一起。

我刚进食堂，就听到郗阳叫我。

“师兄，这边。”

他当着亲同事的面叫我师兄唉！我心里美滋滋，可转念一想，他有很多师兄，这一桌保不齐就有几个，心里又别扭起来。

不管了，我是他最特别的师兄。我打起精神，打完饭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刚坐下我就明白郗阳为啥叫我了，这桌人正在唠“换魂案”，需要一个现场解说。

一平头小老弟兴奋道：“海城都传开了，说龙城出了个团伙，犯案二十多年，杀夫妻，抓小孩儿，然后把小孩儿的魂儿薅出来，换成别的死人的，借人还魂！”

旁边的荷叶头女生紧张道：“真的‘换魂’啊？好可怕！”

我心说羊毛啊还薅出来……虽然我也怕鬼，但这姑娘的表现也太浮夸了，咱好歹都是人民警察。

郗阳笑得和煦，解释道：“这个案子，案情确实比较复杂，本质上是拐卖案件。这案子被称为‘换魂案’，被害人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认为自己是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并且把那个人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其实不过是药物或心理干扰，导致被害人思维混乱。”

“那也很可怕啊！”荷叶头捂住嘴巴：“如果不小心吃下那种药，不就等于任人摆布了？”

郗阳摇头道：“洗脑其实没有那么容易的。目前还不确定案犯通过什么方式洗脑，当然，我只是被导师派来干活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郗阳的意思，我该登场了。

我刚要张嘴，荷叶头怯生生道：“还是很可怕啊，我都不敢一个人出门了……”

平头小男生立即道：“郭姐我接您上下班！”

“哎呀别叫郭姐，叫娜娜姐。”荷叶头嗔怒道。

小老弟立即改口，“娜娜姐”“娜娜姐”地叫个不停。这回我知道了，荷叶头叫郭娜，正是这次交流学习的领队。

此人个头儿虽小，确实武术队出身，惯用阴招，虽然打不过我们雯姐，但也能过两下子。

而此刻，她却软着声音撒娇，说担心自己个子小，被坏人盯上，当成小学生给抓走。小老弟他们自然捧着她说，唯有郗阳没说话。

郗阳在看我。“师兄，你好点儿了吗？”他小声问我。

“我没事啊。”我逞强，才意识到坐下半天，我只吃了两筷子菜，根本就食不知味，且一言不发。

我忽然意识到，郗阳叫我一起坐，是不是想让我认识一下新朋友，调节一下心情？

可我的心情更差了。郭娜可以撒娇，我知道男人都吃这一套，然而我要怎么才能引起郗阳的注意？我没有主意。

“郗法医你说是不是啊？”郭娜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啥是不是？我和郗阳同时愣住，一桌六个人，我俩是唯二没听郭娜发言的。

“不好意思郭姐，您刚说什么？”郗阳问。

这一下子踩在了郭娜的雷区上。“都说了别叫郭姐！”气氛顿时冷下来。

我开口打破沉寂。“郭守敬制定《授时历》，修帝都通惠河，实属旷世奇才，郭家出人才呢！”

郭娜半晌儿不语，海城的孩子们为她马首是瞻，自然也都安静等着。

忽然，郭娜笑起来：“小时候要是有人这么说就好了。可惜啊，同学都笑我，说我家住锅里，不长个儿，连老师也跟着乐。从那以后，我就讨厌自己的姓。”

“我更惨。”我也笑，苦笑：“我小时候学号是3，被同学叫了六年的三陪。”

众人皆露出惊叹神色，郗阳尤甚，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他可捡着热闹了，臭小子。

我打了个岔，聊天得以继续。有个戴眼镜的小弟问郗阳房子退租的事儿，我当即警铃大作，他怎么知道的？真的是普通同事吗？会不会是潜在竞争对手？

“那你东西呢？都搬学校去了吗？”平头小弟问。

郗阳道：“我没什么东西，学校有一些，我住的地方有一些。”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嘛叫你住的地方？为什么不说裴然家里有一些，或者现在的家里有一些？

我一口米糕反复嚼，当口香糖一样，越嚼越没味儿。

眼镜小弟道：“那也不是个办法啊，你毕业回海城怎么办啊？对了，我表姐出国了，她的房子现在空着呢，就咱单位旁边，我们一个小区，要不你搬那儿吧，也方便照应。”

谁要你来照应？我彻底吃不下了。走，院儿里决斗去，枪械、擒拿、理论知识，挑一样咱们比划比划。

我这儿正摩拳擦掌呢，旁边儿平头小弟忽然来了一句：“你毕业还回海城吗？你都有一年多没回局了。”

郗阳明显顿了一下，我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他发挥。

一旁的郭娜却道：“不会啊，我前几天还看到郗法医。”

我愣住，难道大洪弄错了？接着又听到她说：“你们别操心郗法医了，他还能缺落脚的地儿？”旋即冲郗阳眨眨眼：“你那谁真帅！”

郗阳表情无奈地低下头，几个人又聊起了海城的事儿。

哪谁呀喂？没说清楚就转换了话题，我憋得快要内伤。

“我还有活，先撤了。各位慢慢吃。”我说着站起身，刚要端餐盘，郗阳叫住我。

我立即停住动作，心说也不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结果他毫无自觉一般，反而指了指墙面。

所有人转头，就看到食堂白墙上的装饰海报，“珍惜粮食，杜绝浪费”，再看我餐盘，里头有半块米糕。

所以他是在公开指责我浪费粮食？

海城同事们的表情变得很精彩，想必他们都知道郗阳不善交际，更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如何。

郭婷忙打跟着圆场儿：“这米糕做得确实一般，我知道有家店做得特好，下回来给你们带点儿。”另外几人忙应“对对对”。

郗阳却拿起筷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夹起那半块米糕，放进了自己嘴里。众人目瞪口呆，我更是不知所措。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我吃剩的半块米糕？

“别浪费。”郗阳吃完笑嘻嘻道，还舔了舔嘴唇。我喉结动了动，嗓子发干。

回办公室我还在想，小百合到底是什么段位？竟然当着他同事的面儿跟我搞间接接吻，还搞得冠冕堂皇的。

转念又一想，他一个直男，被我捡回来，稀里糊涂被我亲成了媳妇，说不定都还没反应过来，哪儿来这么多心眼子？一定是我想多了。

之后的两天，我跟郗阳的相处模式一直有点儿……奇怪。

我没亲他，他当然也不好意思主动，于是我俩刚处上，却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相敬如宾。

我一直没问他“那谁”是谁，他偶尔会摆弄那个新手机，但多数时候都是放在背包里，依旧用那部旧的，但是很少给我发信息了。

有时候只是告诉我要加班，他会特意从法医办公室跑到我办公室来说，我猜他是想要见我，心里还挺美。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不仅仅是跟我，他不论跟谁说话都会大老远跑过去，有时候打电话也是座机，难道手机是外国卡？漫游费离谱？

尽管有很多问号，但我就是不去问郗阳，就自己在这儿瞎琢磨。不是我没长嘴，原因如下：第一，我俩刚处上，对彼此还不甚了解，我不想那么没有边界感。

第二，郗阳有他的小秘密，我一直都知道，未来有一天他认为有必要告诉我，他就会说，在此之前，我不想逼他，怕惹他反感。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起案件完全转移走了我的注意力，在南城的一间出租屋里发现了一具焦尸。

上次的案子还没破，我师傅一直没骂我，我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是碰上连环杀手了？

去现场的路上，我一直神经紧绷。我怕的是因为我的工作能力不足，使得凶手逍遥法外再次作案。

上次发现焦尸的地点，是开阔地带的车里，我们到现场的时候车门已经卸了，加之尸体烧到碳化，没多大味儿，这次是在民居，相对封闭，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出事的房间在三楼，消防灭火打开了玻璃窗，一靠近就能闻到焦糊味儿。

孙宇和四组的实习生一起冲了出去，蹲在花坛边一顿狂吐，孙宇带着哭腔说“以后再也不吃烤肉了”。

好容易上到三楼，没等迈进屋，孙宇又冲下去继续了。我叹了口气，让大洪把车钥匙给孙宇，让他在楼下等着，顺便看看周围环境。

消防灭火，地面都是水痕，痕检、法医各忙各的，郗阳正跟小周他们几个查看尸体。

我先查看了室内的情况，一是先不打扰法医工作，二是我有些不忍去看死者。

上次被烧死在车里的肖阳，紧紧攥着拳头，最后一碰竟碎了，凶手却踪迹全无，我心中有愧。

这屋子烧得挺厉害，顶棚都被熏黑了，电器也炸了，震碎了卧室的玻璃，碎渣撒得满地都是，混在泥水里，一片狼藉。

统计龙城的凶案，从建制到现在，投药毒死、利器刺死、勒死、闷死、淹死……各种死法中，烧死的比例最低，因为实施难度相对较大。

要烧死一个人，首先得有助燃物，更难的事要寻找时机，行凶时间相对较长，成功率没有保证，算是效率比较低的杀人手法。

而且，这种老楼住户密集，隔音和密封都不好，被害者呼救很可能被察觉，邻居闻到烟味儿也可能过来查看或者报警。

我刚工作那年，遇到过一次纵火杀人，凶手把被害人困在了卧室，在屋内泼了汽油。那是城乡结合部的平房，烧得只剩架子，邻居家也被烧掉了半个仓房。

打那以后，将近十年没有过纵火杀人，这才隔了多久，就来了两起。

“师兄。”郗阳叫我。我立马到他身边。

这一次的现场，远没有之前的“汽车焦尸案”那么恐怖，至少尸体没有那么严重的扭曲，也没烧到之前那种程度。

郗阳给我一个取样袋，里头的黑色物质十分眼熟，我愕然：“又泼沥青？”

郗阳点头，到：“但是跟上次的不一样，目前还没发现羽毛。”

“烧伤致死？”我问。

郗阳道：“死者口鼻处有烟灰碳末，点火的时候还是活着的。颅骨有明显的钝器击打痕迹，根据击打程度和尸体状态，判断起火时就已失去意识。”

没有清醒地感受烧死的过程，或许是唯一一件值得安慰的事了。

另一边，痕检发现的血迹同样印证了郗阳的推测，而在外围的孙宇也有收获——他在花坛里找到一个带血的秤砣。

初步判断行凶地点为卧室门口，嫌疑人先用秤砣击打被害人头部，致其昏迷，然后将被害人拖到卧室，放在床上，旋即在被害人身上浇了沥青，又泼了汽油，点火，逃走。

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羽毛。

为什么会有沥青呢？助燃剂的话，汽油就足够了。我在心里留下了疑问。

回局路上，孙宇还在干呕，我担忧道：“小子，没事儿吧？要不要下去走走？”

“没事没事。”孙宇小脸儿煞白：“谢谢队长关心。”

大洪笑道：“裴队意思是，你要是实在难受，就下车走回局去，别吐他车里。”

孙宇：“？？？”

我点点头，还是我兄弟懂我。孙宇一脸生无可恋，委屈道：“我尽量忍着……”毕竟南城到局里要二十公里。

神奇的是，自打这次之后，孙宇出现场再也没吐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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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日 全方位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