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第16章 第十六日

被黑衣人围攻那天，是龙城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如今一转眼，已经是第三场雪了。

我的脚踝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浪了，但是不能开车，所以暂时不能跟郗阳一起浪……Sad.

关于肖阳的死，仍旧未能查清，不过有证据表明她通过介绍儿童收养获利，并且跟一个境外组织产生利益冲突，他们使用的标识也与火有关。线索就此中断。

隆冬十二月，圣诞节就快到了。这周日我休班，翻出圣诞彩灯和小挂件，往雪嘉小垫子边儿上的竹子上挂。

为啥往竹子上挂，不弄个松树呢？好问题。因为我家实在太小了，实在没地儿搞小松树，放在院子里又怕私拉电线引发火灾，毕竟龙城在北方，冬季干燥易着火。

小饭厅里，郗阳烧正在泡茶。他从茶盒里夹出茶叶，小心翼翼放进茶壶，认认真真添水，慢慢盖好壶盖。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模样，想象着他穿白大褂在实验室做研究，莫名其妙感觉性感得不得了。

因为郗阳怕明火，自从他搬到我家，我就很少再用燃气灶了，有的菜不方便用电锅做，我就让郗阳回小书房待着，做好了再叫他。而我家一直是电水壶，所以郗阳唯一的固定家务事，就是烧水泡茶。

等了四分钟，茶泡好了，郗阳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又小酌一口，似乎对味道很满意，才端到沙发边，一回头，愣住了。

“师兄，你这是？”郗阳看着我，呆呆的。

我心说小老弟，这还不够明显吗？我彩灯不小心绕自己脖子上了啊……

“那什么。”我装作不尴尬：“这个不太好弄，你帮我拎一下。”

郗阳麻利把茶杯放在电视柜上，从我手里接过彩灯线，一会儿抛，一会儿扯，很快就弄好了。插好插销，点亮看了看，又拔下来，拿起茶杯，接着喝，动作一气呵成。

我：“……”论动手能力，还得是我家郗博士！

“干脆利落！”我竖起大拇指。

郗阳抬起头，隔着氤氲水汽看我，一不以为意道：“不然怎么做的法医？”跟语气里的淡定完全不同，隔着水汽我都看到他得以地翘起嘴角。

我故意逗他，控诉道：“原来什么都会干啊，就是不动手，看着我一个人折腾。”我一边说一边往高处挂小物件，好歹身高优势在我这儿，当然他要想挂的话，我也是很乐意抱着他的。

郗阳压根儿不动。“很麻烦啊……弄半天就用一会儿，还要摘下来收起来，明年又要再挂上。”郗阳无辜地看着我：“真的很麻烦。”

即使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不打算屈服。反驳的话立即浮现脑海——吃饭你嫌不嫌麻烦？可我并没有问出口，一来这纯属抬杠，二来……郗阳真的嫌吃饭麻烦。

我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画面：

我：“吃虾？”

郗阳：“不想剥。”

我：“怎么不吃鱼？”

郗阳：“有刺。”

我：“煮鸡蛋来一个？”

郗阳：“不要，有壳。”

我：“那你馒头就咸菜吧！”

郗阳点头道：“好哇！”说着就往嘴里塞。

我：“你还真吃啊！怎么不吃糖蒜？”

郗阳：“有皮。”

我：“……”

吃吧吃吧，麻烦的都由我来，你就负责吃，好了吧？我凶巴巴地，把所有带壳带皮的东西都剥好，郗阳动了筷子，吃得嘎嘎香。

从那以后，郗阳每次吃东西之前，我都得先把食物二次加工一遍，包括葡萄上的皮、荔枝里的核，搞得跟给皇上试菜似的。

他也表示过不必要，说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我不以为意：“养你跟养雪嘉一样，顺手的事儿。”郗阳无言以对。后来他多次拒绝，我雷打不动，每次总有歪理，渐渐的他也就不再说了。

并不是我把他跟狗作比较，天知道雪嘉在我家里的地位可比我高，我只是想告诉他，不要跟我客气，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很高兴，并不会当成负担。

忙乎了一阵子，或者说，在郗法医的神助攻下，我的圣诞“竹”大功告成！

我站在旁边，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小天使是去年去欧洲时候买的，我一直特别喜欢，如今看来，那姣好的模样倒是与郗阳有几分神似。

“没想到师兄你过圣诞节。”郗阳给我递上一杯茶，幽幽道。

“为什么没想到？”现在很多人都凑热闹，也未必要过出什么意义，就是图个喜庆。

郗阳严肃地回答：“师兄看起来并不洋气。”

“噗——”我差点儿一口茶呛死，这样说可太伤人了吧。我说：“哥可是学英语的好吗？英格丽士，洋文！”

“那师兄怎么不做外事警察？”郗阳问。

我骄傲道：“我就是外事警察招进来的，在出入境干了两年外管，专管涉外案件。”

郗阳呷了口茶，咽下去，又问：“那你怎么不干了？能力不足吗？”

我：“……”什么叫能力不足啊喂！小百合现在是长能耐了，已经肆无忌惮调笑我了！我现场表演生闷气。

郗阳抿嘴乐：“师兄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啥意思？合着我哪句话说错，惹到了小百合，他才会这样把我往死里怼？

“愿闻其详。”我求知若渴。

郗阳笑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当外事警察，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本来就是出入境定向——”

“啊啊——”郗阳摇头。

有什么问题吗？“还望郗博士明示！”

郗阳淡然道：“你应该说，‘为了遇见你’。”

我：“？！！”这答案！我说：“咱俩到底谁土？”

“你！”郗阳大言不惭。

我：“……承让。”

郗阳持续输出：“对了师兄，我给你个圣诞礼物吧！你想要什么？”

这是一个新问题，我不能输给他！于是我说：“我要——一颗心！”

郗阳似乎很疑惑，问道：“一颗真——心？”

我重重点头，直视他的眼睛：“对，我要一颗真心！”撩不撩？我今天非得给他整迷糊了！

“可以啊！”

“这么爽快？”我都有点儿懵了。

“恩恩。”郗阳点点头，道：“这个好说！上次解剖的大鼠，我看那些零件儿扔了也怪可惜，顺手做了几个标本，师兄喜欢的话，甭说真心，我连真肺一起送你吧！”

我：“……”好小子！你看不出来我的脸都绿了吗？“不要！” 我冷冷道：“我怕耗子！”

郗阳还挺有理：“看不出来是鼠类的。”

我：“……”大哥这不是重点好吗？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算了，这个没心没肺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郗阳倒也没纠结，自己另辟新思路：“师兄，我还是送你个实用的吧！”

“成啊！”我说：“啥玩意儿实用？牙膏牙刷洗面奶？”

郗阳：“我说实用，不是日用。”

我：“……”我不想和博士一起玩儿了！他老碾压我……

“师兄最近有什么想买的吗？我来买，送给你。”郗阳提议道。

我琢磨了一下——还真有。

“我准备买双篮球鞋。”

“啊？又买？”郗阳眉头微蹙，像看败家子儿一样看我。

“我还房贷够用。”我解释什么啊？他也不是我媳妇，我心虚什么玩意儿？再说了——“我很久没买鞋了。”

郗阳问道：“门口鞋柜里那双，不是新的吗？”

“那双啊！那是前年的了。”

“怎么可能？”郗阳诧异道：“那边儿都是白的，旧的不应该是灰色的了？”

这什么逻辑？旧和脏是两回事儿好吗？

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这几天穿的那双，是做脏款，对吧？”

郗阳往门口看了看，又看看我。我抚了抚额头——洁癖上头了。

“得了你别回答了。”我说：“明天把那双鞋扔了，我一起买两双吧！”

我实在不懂，郗阳每天洗澡，隔一段时间就洗手，平时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香皂味，阳台里永远挂着他洗好的内裤和袜子，他是怎么达到贴身特别干净，朝面儿的惨不忍睹的？

到圣诞节那天，我买了两双限定款的球鞋，刷得我连房贷都快还不起了……

我妹还特欠嘴，说让我找我妈报销，“只要说是给对象，准能批下来”。我才不上当呢，我老妈的媳妇礼，必须是传家玉坠子，打小儿说好的。

郗阳给了我一个小盒子，让我猜是什么礼物，我掂量了一下，没什么重量。

“蓝牙耳机？”我问。

“为什么猜那个？”

“你之前不是说，要送我实用的，我上次抓捕时候耳机掉了。不是吗？”

郗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耳机掉了……”

“那是什么？”

“是个表带。”

“麦琪的礼物？我是不是得给你买个木梳？快给我看看，你戴的是不是假发？”

我靠过去，伸手把郗阳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其实我早想这么干了！小年轻儿真好挼！

拆开盒子，是我手环配适的皮带，但比我那条高档许多，是奢侈品牌定制。

“喜欢吗？”郗阳问我。

“喜欢。”我点头。小百合送的，我都喜欢。“怎么想起来送这个？”

“我看你戴的有点旧了，你对东西那么爱护，都看出磨损，看起来应该用很久了。”

我：“……”这是误会，真的是个误会！

我确实爱护东西，但这条表带磨损，完全是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个手环！

从前，我一直习惯戴手表，换成手环，完全是裴欣的主意。

有阵子，我可能是熬夜搞案子累着了，老是觉得心慌，裴欣吓得不行，让我背了一天豪特，结果那一天我心一点儿都不慌，啥也没查出来。

裴欣还是觉得不妥，说我“心动过速”，我说“我跟谁心动啊我又没对象”。

裴欣不干，要求我每天按时报告心跳。我烦得不行，干脆买了个手环，每天几点睡的，走了多少步，全都会传到裴欣手机上，搞得我毫无**可言。

后来，这手环到底闯了祸。

那是在我跟郗阳好了之后，有次，我带他回我爸妈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光着两条长腿，坐在我书桌前头，看我小时候写的日记。我“咕咚”咽了口口水，随后，顺理成章。

因为家里有人，郗阳有点儿紧张，夹得特别紧，我也急，做得特用力，马上就要到了，裴欣突然猛敲门，说我心跳过速报警了！

那天，我理解了那些做到一半儿遇上我们扫黄的心情……裴欣，你真是我亲妹妹吗？你哥后半生的□□差点儿让你给葬送了你知道不？

之后我每次上床之前准把这东西摘了。

不过收到表带那天，我是真的很开心的，被关心的感觉真好，而且连这种小细节他都能看到，我莫名欢喜。

我一边鼓捣表带一边笑道：“小百合真是细心，谁要是跟你结婚，真是有福气了。”

郗阳没接我的话，搞得我有几分尴尬，只能低头假装摆弄表带，安上去再拿下来，反复三次，宛若智障。

郗阳终于说话了，他问我：“师兄，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我心里一“咯噔”，心说“谈啊咱俩谈谈呗”，但是这话我当时还不敢说，怕他觉得我是个老流氓，毕竟六岁的年龄差在这儿摆着。

回想遇到郗阳之前，我的的确确母胎solo了32年，为什么不谈恋爱？

思来想去，我找了个全局光棍儿共用的理由：“因为忙啊,一天忙，两天忙，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龙城公安满地光棍儿，简直就是特产，不论男女。你过年要不要带回去一个？”

郗阳抿了抿嘴唇。“我……没地方带……”

我又是一“咯噔”，裴欣的电话大概就要来了。

郗阳没有父母，他去哪儿过年都是问题，往哪儿带？

“那我带你去，怎么样？”我问他。

“什么？”郗阳似乎没动：“带我去哪儿？”

“带你回家啊！过年。怎么样？”我说：“考虑考虑呗！不着急，过年还早着呢，等你答复。”

“哦……好的。”郗阳面色微红，我怕他害羞，没好意思再多说。

雪嘉睡醒了，颠儿颠儿的过来，摇着尾巴，连屁股都一起摇着，跟郗阳要零食。郗阳拿了幼犬零食喂给它。我发现这小狗子越发壮实了。

如果我能在郗阳小时候，就把他给捡回家养着，到26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能身强力壮，穿衣显瘦，脱衣一身小肌肉？

话说，郗阳脱了，会是什么样的？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他天天都是长衣长裤，我就没看到过他脖子以下的部位，他是怕有审核吗？

回到我受伤那年，我俩过了个幸福安逸的白色圣诞节，到元旦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值班，郗阳加班，同在一个楼办公，各自忙碌，见不得面，连吃饭的时间都没碰上。

只不过这次，我们忙的是新案子。“汽车焦尸案”牵连跨国犯罪，直接被上头拿走了，“陷阱白骨案”经过调查，无法证明为他杀，最终还是定性为意外。

尽管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但我没有证据，何况眼看到了年关，局座也不愿意见到这么多命案。

而我也没有了黑衣人的线索，他们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退回去之后就消失了，半点痕迹都没有。至于郗阳不愿说的，我也没有再问，我在等，等他坦然对我的那一天。

我以为案件封卷，真相就会永远被掩埋，我以为郗阳对这些事的了解，是出于一个警察的敏锐。

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终于知道这事的全貌，我更没想到，郗阳会那么坦然地对我说：“隋亮啊，我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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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日 你快帮我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