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想问问你井筠然的事。”章景只得先把人敷衍过去,时间长了该引起怀疑了。
白无秋挑眉,对于章景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但没料到章景这么快就知道井筠然的事情,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道:“放心,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说罢朝着红叶台下的人点点头,章景回首,只见吏员的眉目有一瞬的古怪,而后又恢复如常,“白大人,王家人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便火急火燎赶来六七人,都是王越的家眷,面色涨得通红,几个女眷满头珠翠,随着步履摇晃,藕白的手提着裙款姗姗来迟。
白无秋只淡淡看了一眼,一边朝下走,一边给章景介绍:“喏,那四个男的,是王越的侄子和哥哥,其余女人,是王越的妻妾。”
章景听他说,用眼光悄悄打量,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他认识,叫王密,多次在县衙打关系都被章景拒之门外,背后没少污蔑自己。
还有那个粉腻胭脂的缇裙女人——徐氏,章景曾见过面的,此人最爱混淆是非,性子泼辣蛮横。
记得当年白无秋刚被领回衙门,夜里睡觉总不脱裤子,章景耐着心性,也劝不了。后来干脆等白无秋睡着了,章景把裤子一扒,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疤,一眼就瞧出是用烧铁烫伤的。章景为此大发雷霆,找人上王府去捉人,那女人找了个替罪的顶上来,自己回老家避风头去了。
后面寻了民间药方,也没能把白无秋腿上的疤痕去干净。再见面时,白无秋的腿已恢复光洁,丝毫看不出痕迹了。
几年过去,白无秋长成了翩翩公子,气场上有了很大的变化,面上再看不出当年的怯弱,那双眸子也更加坚定。章景默默地想,白无秋在看到那些人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哥哥,当心脚下”,白无秋见章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脚下的石阶都没注意,轻言提醒。
章景身子猛地顿住,看清脚下路,拍了拍胸脯,感叹幸好戴着人皮面具,否则窘态都要白无秋看光了。
“大人,小的先行告退了。”章景只想麻溜地退到一旁,降低存在感。
白无秋把人拦住,道:“跟着我走就好了,正好听一下他们的辩词。”
王家亲眷看着这位年轻的刺史缓步走近,对白无秋的长相着实惊讶,尤其是几个没见过白无秋面的小辈,原本纠结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开来,这样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实在不够威严。
两个小辈戳了戳胳膊:“真有男人长成这样,看着也不像一回事啊。”
另一个也跟着附和,还腆着脸同嫂嫂说笑,“嫂嫂别怕,看这样子就是个走个过场的,咱们的家底.......”
“逆侄,还不住嘴!”王密粗粝的嗓音袭来,拳头敲在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的头上。
吏员拖长尾音:“大人,我见王地主的家眷似乎不太乐意,不如将人暂且带回刺史府处置吧。”
“哪有,哪有,能见刺史大人已是莫大的荣幸,还请书吏多多美言几句。”王密勾着腰,连连讨好,生怕得罪了对方。
章景跟在白无秋左侧,王密见人过来了,立马凑到跟前,招呼一家人鞠躬作揖。见着章景面生,却和白无秋甚是亲近,便以为也是什么官员,拉着手谄媚。
章景头皮发麻,连连求救。白无秋的脸黑得可怕,质声喝止:“把手拿开。”
声音完全不与往常,如同冰霜覆盖,带着无形的压迫,迫使人抬不起头。
王密不知哪里得罪白无秋,也吓得够呛,整个人缩了回去。
就在章景觉得白无秋有些过头时,一道目光畏畏缩缩,朝着白无秋看来。
徐氏的存在感不低,却站在几个男人的身后,目光若有若无,偷偷打量白无秋,明明年过三十的人,面上却带着小姑娘特有的羞怯。
这副神态太过奇怪,章景不由得观察起来。可能察觉到章景的注视,徐氏微微侧脸,见到章景偷看,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狠狠剜了章景一记白眼。
难不成是这张脸不对胃口,章景忍住想摸脸的冲动,继续观察其他几个女眷,结果都不似徐氏这般,章景更加摸不着头脑。
却听见白无秋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看够了吗?”
章景才反应过来,见王家两个小辈不善盯着自己,王密的脸像被沸水烫过的堵头,只能装作没看见。
“等会儿自行去后面领罚。”白无秋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没有任何宽恕,章景能感到其气愤,心里却忍不住埋怨:这女人看你的眼神不清不白,还好意思说我。
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大人,属下知错了。”
白无秋才稍稍消气,没有下文。
王越灵机一动,跟着客套:“白大人,若是下属实在喜欢,我府姑娘也颇有姿色,不如……”
“王密,少讲这些有的没的,不是谁都吃这套。“吏员忍不住打断,这王密看到看不出来白无秋讨厌什么,上赶着挨骂。
说着赶紧给章景使了个眼色,章景立即明白,忙摆手拒绝:“小的只是一个下属,不敢奢望。”
拉拉扯扯半天,总算谈论到王越身上,这些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吏员当着王密等人将王越的罪行一一揭露,每一条都足以抄家和关押入狱。王密越听脸上的汗越多,帕子揉得皱成一团,一旁的王文方险些站不住脚,望着红叶台上被五花大绑的王越,牙关紧咬。
若不是王越特立独行,怎么会闹到这一步,王文方在心里恨恨地想,从小到大被人压一头的滋味,如今还要赶忙收拾烂摊子,就因为自己是庶出,任何事都是哥哥们说的算。
现在出了事情,倒想起自己来了。可如今的状况,已经不是王家挥霍金银,巧舌如簧能哄骗得过去了,连那张刘二人都被革职,其背后的影响不敢细想。
王密听完只感觉魂魄出窍,脚底悬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怯怯道:“那依大人所见,如何才能减轻王越的刑罚。”
吏员被他的这番话逗笑,轻蔑道:“王密,平时和刘县令来往多了,当真是糊涂了,大人可不是同你们商量,是来通告一声。”
王家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女眷们开始掩面私语。
最靓丽清秀的女眷今年才十五,嫁到王家做了王越的妾,还没享多少福,听见此话,当即跌坐在地上,哭哭啼啼,惹人怜惜。
那两个小辈争先把人扶起来,又是擦泪又是安慰,气得王文方大骂:“两个王八犊子,到现在还想着女人。”
说罢甩袖提溜着二人的耳朵,不管其叫喊,瞪着王密。王密再宠这两人,也说不出话来,脑袋抽抽地疼。
“别叫了,丢不丢人!”王文方给他们一人一个掌掴,比起王密的手下留情,王文方简直奔着把人扇落彩去的。
白无秋被吵得心烦,直接了当的说:“若是你们诚实,倒也不尝一试。”
章景立即竖起耳朵,此行为的就是这一刻。对方也不再喧嚷,王密的眼睛都亮了,囫囵抹了把脸,道:“还是大人宽宏大量,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换个地方细讲。”
章景瞅着王密,还是同以前狡黠,只一句话就明白了深意。再看王文方,虽然不再紧绷,但拳头仍然紧握着。
白无秋面无表情,道:“那便随你的意,去红叶台上面坐坐。”
王密的表情一时五彩纷呈,其余人咽了苍蝇般难受,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甚至还要陪着笑迎合。
章景在心里为白无秋默默鼓掌,既然王密想拉近距离,那就奉陪到底,选一个最明显的地方去,让大道上的人都来看看王家的姿态。
一行人最终上了红叶台,清风习习,河江滚滚,红砖绿瓦洒下斑驳树影,古铜的铃铛清脆作响,檐边枫叶正繁。
从大道朝上看,红叶台前,便是被捆着的王越,周围则是王家的家眷,一个个站着不敢动弹。
周围很快汇集了不同方向的人,朝着红叶台聚拢。章景看着下面人头攒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就是没有红叶台的时候,他信步走在这里,也有这么多人聚首。
时过境迁,早与当时大不相同,一眨眼白无秋都长这么大了,章景不免欣慰。
王密实在受不了,只期盼能早些完成白无秋的要求好离开这个地方,他丢不起这么大脸。“白大人,您就直说吧,只要是我们知道的,定毫无保留告诉您。”
两个小辈东躲西藏,也不愿再丢脸。
白无秋抬眉,望着王密的眼睛。透过这双眸子,王密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好像之前就见过这双眼睛一样,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思索,只能硬着头皮。
看来还是没能认出来,白无秋有些失望,才六年,这些人竟然没一人察觉到。
“本官问你,这些年来,王府与多少官员有过来往。你们又给了上届刺史多少好处,敢私贩兵器,屯粮北台,其目的又是什么。”
王密脸色大变,愤恨望了眼昏迷的王越,随后拉着家人一同跪地磕头:“白大人,小民不敢,小民只是北台一介乡绅,万万不敢做出这等罪孽之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