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要听歌吗,怎么出来了?”谢擎云怕他以为自己会责怪。
江璩总不好说自己怕涉足了别人的秘密领域,借口说自己挑花了眼,还是看看之前的望远镜吧。
谢擎云说望远镜放在阳台,他房间里的阳台跟客厅的阳台是一体的,但是专门做了隔断。
江璩去那边一看,果然有个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高精专小炮筒,还有赤道仪这些不看说明书就无法操作的附加设备。
江璩瞅了两眼就回来了。“你的设备我是看不懂啦,有没有别的摄影大作让我欣赏欣赏。你房间也没看见别的照片,是放在电脑里还是摆在哪个美术馆里?”
谢擎云咳了一声,说:“没有别的照片了,用过一次就闲置了。”
江璩不敢置信,“你也是差生文具多?那么贵的设备,就只玩一次啊?”
“嗯,当时我妈以为天文望远镜倒腾一下就能上手,生日之前就说忙里抽闲也要陪我拍照,但其实设备的调试和实拍过程都是漫长又复杂的,她陪我看到北极星后,也没能我拍完全部素材,就赶飞机去会见客户了。”
“如果只是拍摄星轨,耗费几个小时也就够了。她走后,我忽然就想看看蟹状星云。那是一颗最早在宋朝记录下来的恒星,它爆炸之后的残骸扩散开来,形成一片星云。这个距离我们6500光年之远的遗迹,它中心的脉冲星在经过通道调色、拼接堆栈后变成了一颗炫丽的心脏,可在那一夜的我的眼里,它们只是一块模糊的黑白光斑。”
“我熬了一夜来观测,也吹了一夜的风。她不在,照顾我的人都劝不动我,所以第二天我就病倒了。”
江璩评价道:“这么犟?”
“病倒以后,我妈很快就赶回来照顾我。那时的我以为,我才是最重要的,我在意的人都应该围着我转才对。但是看到她在电话里跟下属交代怎样做人情给人家赔不是,我又觉得自己很没有意思……拿自己的健康去惩罚最在意我的人,去验证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这是不是很幼稚很无聊?”
原来高冷的大少爷也还有这样的一面,更重要是,大少爷竟然在对他讲心事。
江璩想了想,说:“现在的你所说的,真的就是那时的你所想的吗?正在生病的你,和病愈后的你,看待同一件事,心境应该是不同的吧。”
“确实,看着永恒的星空,就会觉得自我的短暂与渺小。但实际上,连恒星都做不到永恒。”他的语气很平静,尽管说着如此怅然的话。
因为正面对着命运的迷离和不确定,所以才会想要证明自己在别人生命里的份量。
明白了这一点,带着深深的失落,他再也没有强求过谁的陪伴。即使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而理所当然地被一切让路,即使日后妈妈放弃了大部分工作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他,他也没再动过那个望远镜。
人类和星空一样永恒的,唯有孤独。
“恒星都会经历死亡,我们这些做人的也别指望什么东西能够长久,活在当下嘛。也正是因为恒星会经历死亡,我们才能从不灭的原子演化成相逢的生命。”
他说:“生命也会消亡。”
他说:“但是,不灭的原子理解了相逢的意义啊。”
疾病给人烙下的不仅仅是躯体的痛苦,还会在心上蛀出空洞和不安。
谢擎云把往事说得云淡风轻,江璩隐隐察觉到他性格上的一些偏执。来不及细想,就被那张病中的俊脸俘获,一股脑儿倒出所有的关心。
三言两语的安慰微不足道,亲情都不足以成为谢擎云的依赖,这是他还在病中时就迅速明白的一点。像他这样自我的人,即使空虚也不需要向外界寻找感情寄托,一旦触动情感的事物出现,往往会在得到后毁弃。
这类人在被空虚侵蚀精神的同时,从根本上抵触能填补空洞的事物出现。他们抗拒自我被外界改变。
江璩忘记去探究谢擎云卖惨背后的那点小心机,盲目地像兔子一样靠近,慈悲地对着一头肉食动物散发大爱。
他会是那样的结局吗?
江璩去看望谢擎云是自己悄悄去的,之前他问过谢擎云是要自己去,还是带上几个同学给他展示同学爱。
谢擎云自然是只让江璩去的。
江璩觉得也是,病人哪有那个精力待客。是以江璩这个木头没感觉到这个自称渴望朋友的谢少爷的口不对心。
从谢擎云家里出来,还被阿姨塞了一些小点心,正好拿去学校分给同学尝尝。
被同学知道后,不免多嘴地逮着他问谢少爷的情况。
方思源把腮帮子都塞满了,说:“江璩你是去看望还是去吃席啊,带这么多好吃的回来。”
连云薇说:“这个蜜豆馅的点心好好吃,比我上次吃席吃到的还要好吃。”
“私厨?以后谢哥喜酒上的点心说不定就是这种。”“我去,喜酒?这样太快了吧。”“行行行,订婚宴总行了吧。”
“江璩,谢擎云和校花的订婚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璩想到那封陈旧了几年,字迹依旧清丽的信,还有上面写的门德尔松的乐章。
要不是人家写明的曲名,自己这个小白还不懂呢。
江璩思绪就转了那么几下,在大家看来就是知情后斟酌的迟疑,仿佛佐证了传言的真实一样。
“卧槽真的?新羽,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樊新羽的朋友也半信半疑了。
樊新羽脸色从江璩带一堆糕点回来发的时候就开始变臭,现在更是奇差无比。空气里都是该死的点心香气。而他就像置身在火药味中,一点就炸。
“你收到订婚宴请帖了吗就跟着那群人乱叫,被谢擎云知道你们造他的谣,你也跟着杜明滚蛋!”
被王子病发作的男生神色讪讪,瞥到后面时更害怕了。
原来杜明已经收假回来了,听到樊新羽那样讲,一下子就不乐意了。于是隔空跟樊新羽吵了起来。
江璩这边跟身边的人强调自己也不知情,到底有多少人相信他的澄清谁又说得清。
“江璩,你别说了,我信,我信。”
江璩欣慰,还是有同学是理智的。
“我信你跟谢哥有一腿也不会信他英年早婚。”
江璩崩溃:“啊啊啊啊!要是被谢擎云知道我小命不保!”
嗑CP大成功的同人女才不顾正主死活,奸笑着拿着喜饼扬长而去。
学校的活动越来越多了,趁着高一学业压力还没叠满,黑板报评比、艺术节、运动会等项目都如期而至。
江璩和其他同学一起负责黑板的设计,为了更凸显獬豸公正的特点,江璩的插画还带点小剧情——身形肥美而灵巧的在菜市场里对欺瞒顾客骗称的无良商贩发动了猫猫蓄力一击,这充满正义感的举动让它仿佛化身獬豸,无比英勇。
这就是我们班对獬豸与“公正”的诠释啊!
这个诙谐的小剧情插图,还真博得了评审团老师的好感,把它当做了加分的亮点,最后评为了一等奖。
几天后公布评奖结果后,方思源的评价是:“‘年级优秀黑板报评比一等奖插画师’,别忘了把这个title加进你的简历里。”
“为什么啊?”不吝分享的班级插画大师江璩,将班主任赏赐下来的零食在周围布施了一圈,把前后左右都带动得一起嚼吧嚼吧,学习的圣地都弥漫着坚果的干香。就连病愈返校的谢擎云桌上也有一堆。
方思源一脸苦大仇深地说:“报高校夏令营的时候你就懂了。”
林又橼毫不客气地拆台,说:“别理他,肯定又是被那些名校履历的别人家的孩子给刺激了。”
方思源家里高学历的哥哥姐姐挺多,校内又有衡嘉阳那样的火箭班同龄人,那些都是一路各种学业实践活动过来的,荣誉名头多得跟扯卫生纸一样,方思源父母虽然不鸡娃,偶尔来几句别人家的孩子也够他受的了。
江璩表示非常同情,“要不要我给你挂个名?看在你这两天帮我搞定数学作业的份上。”在班主任面前露脸了,作业也被顺手抓,搞得他也压力山大。
方思源:“还有这种好事?”
“插画师完成数学作业的助手?”谢擎云冷不丁插’入一个冷笑话。
江璩有些羞恼:“什么呀,我们是互相探讨,才不是让他给我抄!”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谢擎云已经剥好了一小把巴旦木。他自己不吃,都给了江璩,把江璩吃得两边腮帮子都臌胀得像个仓鼠似的,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方思源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对面给腻歪到了。“害,谢擎云都回来了,这个名头我看还是还给他这个常任助手吧。”
谢擎云不置可否,继续游离在他们的玩笑之外。但是谁都知道,江璩身边的席位已经被他牢牢占据,到了就连江璩本人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课间坚果吃得爽,上课抄笔记的时候,江璩柔嫩的手指就开始酸痛不已。之前赶黑板报,手腕也没有完全恢复,没抄几个字就得停下来甩甩。
谢擎云看到后,竟然在课上就抓过他的手给他揉捏起来。
江璩瞪圆了眼,想抽回来没有成功。又不敢声张,左手抓笔假模假样地掩藏自己别扭的身形,生怕被老师同学发现。
课桌下,谢擎云用掌心给他按摩酸胀的虎口和手指,也不管他别扭,自顾自地拿江璩的课本补笔记。
班主任讲完了课,用剩下的一点时间讲选班歌的事情。大家群情激动,都嚷嚷起来,恰好转移了注意力,让偷偷摸摸的那两个松了一口气。
也不对,谢擎云虽然动作比较隐蔽,但是他做起来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心理压力。
他干坏事没有丝毫负罪感,简直就像电影里天生的斯文败类。哦不,应该是小电影里,大庭广众之下我行我素偷情的自大狂。
他左手有节奏地揉捏着江璩的手部肌肉,指尖的力道,五指张弛摩擦的温度,都让江璩紧张劳累的右手得到舒缓。
很舒服,又有一点点十指相扣的暧昧。
尽管在魅魔失控的妄想里,谢擎云已经被联想到小电影里的涩’情狂,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绮念。
他没有暧昧的摩挲,也没有故意在江璩的掌心轻佻撩拨,反而正经得像个在做理疗的老中医。
班主任打开多媒体上的音乐软件,建了一张歌单,向全班征集班歌。
江璩是从魔域进城的乡下人,很多歌都没听过,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大家踊跃发言。
樊新羽笑笑不说话,因为他老哥算半个歌手。这次高一年级的班歌推选,不但要选,还要演唱出来,录制成短片发到学校网上投票。
不少同学推荐他哥的作品,要是樊新羽能把他哥请来,那绝对的断层第一!
虽然他想得挺美,但是他哥的歌走的是虐恋偶像剧风格,想要找一首跟励志沾边的还真没有。
歌单上除了一些时下风靡的流行歌,很多都是经过无数届学生的青春和火眼金睛淘出来的神曲,江璩没怎么听过。班主任任由他们点播几首,大家嗨起来跟唱,全场恐怕只有他们这一桌是懵逼的。
暗中观察的樊新羽轻嗤一声,这绿茶boy在这装什么外宾。
层层叠叠、高高垒起的课本挡住了樊新羽的视线。否则让他发现两人偷偷牵手,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谢擎云手上力道下重了些,江璩一时不防,险些叫了出来。没刹住溢出来的声调轻软柔嫩,幸好被班上的音乐掩盖过去,否则他俩就算只是牵手,也要瓜田李下成苟且之事了。
“你好了没呀?”江璩掐紧声线悄悄问。
谢擎云瞥他,不懂他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手指有些粗糙了,等会儿给你抹点防晒。”
江璩手指细嫩,这几天粉笔用多了皮肤都裂开了。现在没有护手霜,防晒也能勉强用用。
他真像个老实本分的下海技师,在红尘里讨生活不得不向客人推销精油,言辞质朴到江璩下回还想点他。
到最后防晒还是江璩自己抹了。可不敢让别人看见谢擎云给自己做这事。
谢擎云倒是很喜欢被他麻烦的样子,班上的人甚至都默认了这个共识。
体育课谢擎云都是能不动就不动的,他大可待在教室做他的事。但如果江璩这个小傻缺又掺和了什么活动,谢擎云肯定会在场旁观,颇有几分焦不离孟的架势。
班歌还没定下来,班主任就先给他们定调,基于对现实的尊重,旁听过他们音乐课的她不对大家的歌喉抱有幻想。但是为了体面地完成年级的任务,形式务必花里胡哨,至少会显得他们走心了。
经过集思广益,班歌演唱的形式有独唱、小组合唱和全班大合唱,并且配有乐器演奏和伴舞。这样一来可以既可以让有特长的同学尽情发挥,又可以让滥竽充数的同学安心待在集体的舒适圈里。
班歌最后在《夜空中最亮的星》和《太阳》中进行最后的抉择,选择《太阳》的人数更多一些,理由是旋律轻快的《太阳》比忧伤抒情的《星》更适合干嚎,更容易在先抑后扬的递进中嚎出气势。
“真的假的?”班主任故作怀疑,“不会是想偷偷借着歌词表白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