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巢巡开了扬声器。
无人说话,但他的耳朵很好,隔着信号网络,他听到了对面的呼吸声。
李聿燃的手机质量应该不错。呼吸合着风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很远的地方似乎有虫鸣,清晰可闻。
巢巡的喉结无声地滚动,嗓子里发出一声哑哑的“呃”。
“……是我。”
李聿燃轻嗯一声:“晚上好。”
巢巡的手揪了揪床单,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李聿燃那边是什么情况,毕竟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联系。先头是他自己忙忘了,后面……
现在自己半夜突然打电话过去,光是想想他已经尴尬得想钻进地里。
可是立刻挂掉电话也很没面子。
李聿燃都接了!
据说全网联系不上的人,他一个手滑就这么打通了。不管对面接起电话的理由是什么,硬着头皮也要说上两句才行。
“你……你在哪儿呢?”
巢巡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陌生。他在心里回忆以前和李聿燃聊天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没什么特别……那就只能找找和祝可原聊天时候的感觉,反正他俩年纪差的不多。
“河市这的山里。”
李聿燃接得很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光听他说话,几乎想象不出他们已经断联了快一年。
一年。
巢巡盯着被子上的一小团纠起,眼神有点发飘。
也许在李聿燃看来,他们俩属于那种不需要经常联系的朋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果他们俩算得上知己的话。
“出什么事了吗,你这么晚拨过来。”
“也没什么……你最近有刷微博吗?网上都在说联系不上你。”巢巡避重就轻地说。
“哦,我在山里拍戏。这里信号好差,剧组转来转去找了几个坡,好不容易才发现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支起天线能有三格信号。”
“三格信号……那还不错。"
“嗯。所以我现在站在这儿,手举得老长,一点也不敢动。踏出这个范围一步,信号就变成搜索中了。”
巢巡笑起来,心口莫名一松。
"这么惨?"
“还有更惨的。全剧组上下快百来号人,只要出外景,大家就得轮流排队来这蹭信号。信号车开不上来,只能在外面镇上停着……来了也没用,人太多了。我们每个人只有限时的通讯时间,错过得等一周。"
“啊?那你……"巢巡想象了一下他说的情况,眉头皱了起来。
"我刚到这儿你电话就打过来了。”李聿燃轻笑一声,“太巧了。”
那笑声好像涂了蜜,巢巡忽然觉得一阵脖子后面一阵酥麻,像是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又好像飘在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莫名奇妙地挠了挠脖子。
想,李聿燃那边的山风好像有些大。
又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样的安排难道所有人都会同意?
但他今天状态确实不太好,思维转得慢了些。嘴里牙膏的薄荷味没压住嗓子眼里的干涩,酒精也催发的他身上有些烫。
巢巡唔唔两声,听到对面李聿燃又是一声轻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么高兴。
“你在拍什么?”巢巡忍不住问。
“有保密协议呢,”李聿燃笑道,“我不能说太多,反正也是个小角色。”
“好吧……你在山里拍多久了?”
“半年。前头还做了一些封闭培训,导演要求很严格,我快被折腾死了。”
“但是你听起来很开心。”
“唔……那证明我角色融入的还不错。我演一个走投无路的骗子,和别人把富家公子从城市里绑走,带到深山野林里,强迫他和我们玩生存游戏。”
李聿燃的声音前头还带着些不可捉摸,让巢巡莫名其妙想到了棉花糖与气泡酒。说到后面,仍有笑意,却冷了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巢巡陡然间清醒过来,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巢巡,你就想问这些?没别的问题了?等下我还有一场夜戏……”
飘在云端的感觉消失了。风在吹,巢巡感觉自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从高空坠落,下降,下降,重新落回地面,变成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李聿燃,你这是在拿我练戏吗?”巢巡一字一句地说。
李聿燃停住了话头。虫鸣声不知为何也停下了,像是感知到了莫名的气氛,通话两头都是一片空白。
然后,他竟然又笑起来。只是这次,笑意里那种让人飘忽的感觉消失了。
“被你发现了啊,巢巡。”
巢巡心里一阵古怪……他们是朋友,但李聿燃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恭恭敬敬地叫他前辈、巡哥了?
他叫他巢巡。用一种平视的姿态。
巢巡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一起升起,又渐渐转变成一种恼怒。
他一晃神的功夫,房间里突然充满了碎散的气泡,像是小孩子喜欢吹的那种,透明的,带着洗洁精的味道,数量多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起自己躺上床的时候,好像忘记拉上那层遮光窗帘。
深夜城市的灯光从外面透进来,把泡泡晕出绚丽的五颜六色,每个泡泡里都有一个人,他们转过脸来,没有五官的脸一起盯着他。
巢巡感觉自己被重重包围裹挟,于是只能躲在这张角落的大床上,盯着还在跳动着数字的手机。
“有意思吗李聿燃,这样好玩?"他深吸了口气,把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泡泡一把挥开,“我就是看到热搜,想起你,想看看你si……有事没。”
李聿燃的呼吸声轻了些,但仍然规律,一呼,一吸。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不过我大概能猜到……谢谢关心。没事不影响的,极鲸那边会处理好。”
巢巡心里冷笑,好官方的说法,简直像工作室声明。
也许下次他应该找李聿燃写那些没人想看的废话。处理干净?网上的傻X都快把李聿燃家三代祖宗都扒干净了。
“你……”他生着闷气,半晌没说话。
那头李聿燃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鼻音变得有点重。
“巢巡,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他的语气又变了,这会儿有点认真:“刚刚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对不起。”
巢巡被他善变的态度搞得快要发不出脾气。难道所有做演员的人都这么难以捉摸吗?
但今晚的李聿燃确实能屈能伸,他道歉的态度起码看似真诚……
巢巡哼了一声:“算了。”
心想,郑青说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李聿燃就是天生的演员。
他像是捉摸不定的风,在夜里回环游荡。
风是流动的,从不停留。
巢巡:“你……”
李聿燃:“你……”
他们同时住口。李聿燃的声音又软下来,有些轻,像是怕惊醒春夜里的动物:“你先说吧。”
巢巡说:“山里冷吗?”
李聿燃说:“白天还行,晚上挺冷的。不过我带足了厚衣服,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巢巡盯着手机,觉得真是一段毫无重点的对话。
咕咕哒哒,鸽子闲聊的时候会说什么?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突然升起一阵冲动,混沌的思维里卷起一团风暴。
“你怎么会喜欢冯纭?冯纭是很好,我也喜欢过她……李聿燃,你很喜欢姐弟恋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拍戏的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说的话毫无逻辑,颠三倒四。但他就是忍不住了,哪怕李聿燃可能告诉他“无可奉告”,或者直接挂掉电话。
他理直气壮地想,这可是李聿燃自己说的,他问我有没有想问的。
电话的对面,巢巡看不到的地方,李聿燃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走过来的工作人员“等一下”。
巢巡有些走神。
他想起有一年他在仙本那过生日,等派对结束,他拉着李聿燃跑去潜水。
他在海里缓速游动,像只懒散的晒太阳的海狮。李聿燃就在边上不远处,他时不时转头,能看到李聿燃嘴里吐出的一连串泡泡。
巢巡觉得自己其实对潜水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只是喜欢看蓝蓝的海。
光从海面打下来,有一种空灵的美;转身向下,裸露的海床,游走的生物,远处那种浓深近黑。
生命是如此悠长,他在浩渺的星河之中什么都不是。忘记一切,连自己的存在都渐渐变得模糊。
但李聿燃是那种学什么都要学到底的人。他后来还找了教练,学了些自由潜。
春夜柔软。春风微凉。
李聿燃用一种淡淡的,又非常笃定的语气说:“巢巡,你喝酒了。”
巢巡一愣,一下子从半躺着的姿势坐了起来。竟然有些心虚,像是在作案现场被警察抓住的小偷。
“我才没……”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想,我喝酒了,和李聿燃有什么关系?他又……
“……没……没喝几杯!”
“……”沉默。
巢巡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懊恼自己就这么不打自招了,恼怒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李聿燃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开始结霜:“是没我什么事。你这酒量喝到给我打电话……醉没醉你自己清楚。随便你吧,巢巡,你觉得不会影响你下周的活动,我当然没资格有意见。”
巢巡有些糊涂,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哪里有什么活动?
“你……别转移话题,先说清楚,你和冯纭怎么回事?”巢巡说。
“你和程宜雪是什么关系,我和冯纭就是什么关系。”
巢巡一怔,有些张口结舌。
对面李聿燃鼻子里好像哼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有点冷,有点自嘲。
“你想知道?等……”
巢巡正屏息等他要说什么,电话里却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
他一怔,抓起手机,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竟然真的敢挂他电话,然后才想起李聿燃说山里信号很差的事情。
他不死心地回拨了一个语音过去,对面无人接听。又试了电话,一阵甜美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什么剧组啊,要跑这么深山老林的地方?
他倒回床上,哀叹一声。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巢巡看着房间里的泡泡,他们好像感知到他的心情,变少了。
于是他关上灯,闭眼。让自己跌落进梦境深处。
—小剧场—
李聿燃坐在信号车边,盯着工作人员猛瞧,眉头拧得可以捏死苍蝇。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工作人员苦笑着说,“网络突然断了,我们还在检修,争取半小时内恢复。”
何锦升晚上和李聿燃一场夜戏,他是那种慢性子老好人,完全不着急。
看到李聿燃这幅样子,他想了想:“你有急事?那我跟导演说说,我们把戏往后推一下?”
李聿燃缓了脸色,礼貌摇头:“谢谢何老师,这是我的私事,不麻烦大家了。”
何锦升笑:“怎么还叫我何老师,叫何叔就行。这么心急是家里有事?女朋友?”
他们都在这山里拍戏,并不是人人都已经知道热搜上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李聿燃看了他一眼,说:“不是。”他收了手机,又叹口气。
“家里的鸟受惊了,有点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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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