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巡脑子里把过去的事情琢磨了一圈,想,要是回到十年前,不,就五六年前,他都可以立刻离开,绕着园区再开两圈。
但是现在,他应该是没什么置气的资格,也不能就这么辜负了兄弟的一番好意。
于乐带着巢巡左拐右拐,绕了几个弯,进了一家开在楼里的日料店。
从外面真看不出这里有店的样子。店面面积不大,环境倒不错,鸽子笼一样的地方还有假山流水和小喷泉,大堂里横着几张长桌和吧台,其余的空间全部都是包厢。
这种日式包厢基本都是纸糊的简单门格,样子好看,但私密性差了太多。
巢巡扫了眼大堂,正好是饭点,里面快坐满了,看衣着都是楼里的上班族。
在这种地方能谈什么?
于乐拉了他一把。带着他穿过大堂,径直走上了隐藏在角落里的楼梯。
巢巡跟在于乐后面,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觉得已经忘记很久了,但是在某一刻又会被什么东西唤起那些回忆。
如出一辙的狭窄楼梯,同样的绯红色吸音地毯,昏暗的壁灯和浮世绘,伴随着一种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的茫然心情。
只不过那次,巢巡是在前面带路的人。
*
饭桌上一片和气。
当然,那是在巢巡以迟到为由,先自罚三杯之后。
“小巢酒量不错啊。”坐在主位的男人有些胖,皮肤也有点黑,看上去没什么架子,他穿的也休闲,比外面那些衬衫西裤的闲适多了。
男人点了支烟:“可惜了,这会儿中午,没法和你碰两杯,下午还得上班。”然后顺手往地上弹了弹烟灰。
宋岑就坐在巢巡边上,他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巢巡,心里诧异。两人是多年的朋友,他知道巢巡平时不怎么喝酒。
巢巡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一喝就上脸,整张脸红得吓人,连身上都会烫。要是一不小心喝多了,喉咙还会水肿。
宋岑知道巢巡有多宝贝自己的嗓子,所以除了那些逃不开的场合,他们平时约饭从不喝酒。
为了今天这顿饭,他特地把于乐也叫来了。于乐是贵州人,虽然他自己谦虚,在几个朋友里他酒量是最好的。
只是几个月不见,今天的巢巡似乎有些奇怪。
宋岑和于乐对视一眼,各自也敬了酒。宋岑笑着说:“你高看巢巡了田哥,他只会喝啤酒,要是按你的规矩走白的,他肯定要趴下。”
男人看了眼巢巡,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脸色已经开始发红,又故作镇定的人很有意思。
于乐说:“田老板喜欢白的?那我陪您走两圈,我也喜欢白的。”
田老板摆了摆手,烟灰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上:“心意我知道了。真不行,下午我有事情,你看小佟,这不是坐在这监督我呢!他们都知道我爱喝,所以现在吃饭都特意派个人跟我。”
小佟是田老板带过来一起吃饭的助理。看起来三十左右,话不多,也没怎么吃菜,一直坐在边上,给田老板的茶杯里添水。
桌上莫名气氛一静。于乐刚要说话,就听巢巡竟然自己开了口。
“田老板这么忙还愿意拨冗和我吃饭,真是太感谢了。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他说着,又想拿酒瓶给自己满上,才倒了三分之一,酒液一空。
巢巡下意识往边上看了眼,发现于乐正有些紧张地瞧着他,宋岑也朝他轻轻摇头。
“诶,别了。说了随意些,我们就吃顿饭认识下,以后就是兄弟。小巢你太客气了。”田老板在那哈哈地笑。
一根烟抽完了,他在餐盘里摁灭,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来点上,慢慢吸了一口,背靠在软椅上:“你这姓挺少见。姓chao,是哪个字?”
巢巡把那杯里的残酒喝了,感觉自己像是饮下了一团燃烧着的冰。胸口和胃里立刻升起了**感,辣得人清醒许多。
巢巡说:“就是巢穴的巢。”
田老板思考了一下:“这姓,确实没怎么听过。”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助理说:“哦,我们京全那边是不是有个……”
包厢里的小电视机是开着的,上面播放着各种视频,但顺序有些莫名其妙,毫无规律,一会儿是社会新闻,一会儿变成了时政要闻,一会儿又出现了娱乐新闻。
巢巡看着屏幕上有时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脸,心里觉得这饭局真是无端的漫长。
一点将要过半的时候,田老板终于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小佟你再替我招待下……这菜都没了,你们再加点菜吧。”
宋岑立刻起身:“不用不用,田哥您客气!佟哥你也去忙吧,我们吃的差不多了,我来送送你们……”
田老板说:“诶,这里我做东,你送什么?”
巢巡本来准备跟上去,却看到宋岑向他使了个眼色。宋岑跟着这两个人出去了,包厢的门“咔嚓”一声关上。
巢巡站在原地,吐了口气,又捏了捏眉心,感觉胃里胀着气,十分难受。
于乐见他脸色不好,喊了服务员进来,让再煮两碗面,煮软和点。
巢巡说:“麻烦先给我们多装点白开水来。”
等服务员出去了,于乐说:“今天怎么喝这么急?你不行就别勉强。不是有我和宋岑在吗,又没叫你自己上。”
“一瓶都没到,我清楚,还没到那点。”巢巡窝在椅子里,声音有些钝。
他确实喝得太急了些,整个人懒懒呆呆的。巢巡说:“你们来帮我,总不能酒也全让你们喝。传出去,是我不会做人了。”
“十年的兄弟,你这话说得太见外。”于乐有些不高兴。
服务员很快端着白水进来了,巢巡灌下去一整杯,缓解了一些喉咙里的干涩。他说:“面怎么就叫了两碗?你不吃?”
于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引开,露出一个带点得意的微笑:“吃过了,是你嫂子准备的爱心早午餐。”
于乐是他们这几个人里最早结婚的,参加完当初那个选秀后没两年,他就和女朋友领了证办了婚礼,现在小孩都上小学了。
于乐看得明白,觉得自己天赋平平,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现在基本完全转去了幕后。他老婆是高材生,也喜欢音乐,和于乐是青梅竹马。
原本她想着要当于乐的经纪人,这两年,两口子开办了所音乐学校,专门做小孩子的音乐启蒙教育。于乐是老师,她老婆是校长,都算是圆了自己的爱好与理想。
巢巡在那坐着,听着于乐絮叨一些日常,胃里难受,不怎么想说话。
好在宋岑很快就回来了,碰巧还遇见了端着面的服务员。
他和宋岑两人对坐,多余的碗盏已经收去,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宋岑看了眼巢巡,拿起一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今天怎么了?”
巢巡笑了:“你怎么也这么问……我没事啊,就是想给你们分担分担。你们帮我忙前忙后的,我不能坐享其成吧?哥,真的谢谢你了。”
宋岑明显还是有些怀疑:“你不会真像网上写的那样,想提前养老退休吧?”
“……哥,你知道那些营销号,什么事情都写得出来。”
“最好是这样。”宋岑瞥他一眼,“年纪轻轻的,家都没成,退什么休?反正现在你有事可以折腾,不是想开巡演吗。”
说着,他低下头开始呼呼地吃起拉面。
巢巡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宋岑是他们几个选秀出身的朋友里年纪最大的,自诩是大哥,一直很照顾他们。
他心思向来细,也不知道是怎么察觉出来巢巡想再开次巡演这件事。
这个心愿巢巡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自己都觉得太麻烦。要操心各种事儿,他和公司的合约,版权,赞助,票怎么卖,还有,他还没告诉朋友们他的身体状况……
于乐问:“怎么个说法?成了没成?”
宋岑摘了他糊上雾气的眼镜,揉了揉眼睛:“他对阿巡印象不错,其他的,不好说。回去等我消息吧,哪有那么快的,大公司又不是一言堂,他一个人也说了不算,总要和人商量商量。”
于乐叹了一口气,顺手拿起了遥控器,对着包间里的那台小电视开始按。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像个小孩子一样,快乐和忧愁在他身上都转换得很明显,才能让他和那些学生很容易就打成一片。
跳过几个频道之后,于乐突然提高了音量,他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什么?我去,冯纭恋爱了?”
巢巡忙着吃面,没说话。他知道于乐看到这个消息要跳脚,因为冯纭在于乐心里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当年他们参加的那个选秀,冯纭是他和宋岑这组的助演嘉宾。于乐眼馋,半夜摸到巢巡床头,求着巢巡帮他要两张冯纭的to签,一张于乐要自己留着,另一张给女朋友。
巢巡那时睡得迷糊,答应了他,第二天忘得干净,差点就和于乐结下梁子。不过两人关系也熟了,后面就渐渐变成了朋友。
宋岑之前忙着饭局的事情,没看手机,同样不知道这消息。他看了新闻,第一反应是:“假的吧?炒CP?”
于乐已经开始埋头刷手机了,他哀怨着一张脸:“不知道啊……看起来挺真,情侣同款手机壳、情侣首饰,自拍的角度……什么都有。啊,连出游照都爆出来了,不过有点糊。等下,这小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就是真的呗。兴你结婚,不兴人家谈恋爱?”宋岑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冯纭现在走演员路线,她今年多大来着?最佳女演员三金到手了俩。谈恋爱增加人生经历,说得过去。”
“不是,她之前说过不再找娱乐圈的……”于乐喃喃着,“这小子,这小子不是那谁么!”
他抬头看着巢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李聿燃!”
宋岑吃饭速度一向很快,他已经把那碗豚骨拉面干完了。擦着嘴,他想了想:“哦……有一年给阿巡过生日的时候,在海边派对上见过的那个?”
于乐像只土拨鼠,在那里疯狂点头,一边感叹:“啧,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这小子有点东西,姐弟恋专业户啊。他得奖那时候是不是也爆出来他谈着一个比他大的,那个模特,很有个性的来着,叫什么……哇,冯纭直接坐在他摩托车后座上呢,这么亲密,说没谈我可真不信。”
于乐又拿起遥控器,这次跳到了绿枝台的频道。应该是故意蹭热点,绿枝台正在重播它们的一档娱乐八卦节目,《娱星宝典》。
这档节目已经播了有二十多年,多年过去,主持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上过节目的娱圈人士更不知几何,留下了太多可供挖掘的东西。
在互联网时代的现在,《娱星宝典》仍然有不低的收视率,网播的点击量也很高,最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追热点的速度快,翻旧账的水平也高。
巢巡吸溜着面条,也看了眼电视屏幕。
这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因为冯纭妈妈就是个演员,冯纭从小没少面对镜头。她的脸看起来带着稚嫩,面对镜头时的态度却淡定自若。
“啊……理想型?这个问题问的是不是太早了点呀?”她一笑,右颊露出一个性感的小梨涡。
男主持人也哈哈一笑。
视频转场,冯纭看起来大了几岁,一双狐狸眼灿若星辰,女性独有魅力开始从她身上焕发:“又是理想型?嗯,高一点,要够帅,不然打动不了我。有活力些吧,我喜欢户外运动,又要拍戏,防晒真的很头疼……”
镜头切换,从室外场景变成了演播棚。
巢巡在台上站的一堆乌压压的人里,一眼就辨认出了李聿燃,因为他那鹤立鸡群的身高。
他心里有些想笑,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去开直升飞机,因为李聿燃太高,还险些丧失了驾驶资格。
头条新闻的男主角那时更年轻一些,只能站在舞台边缘的位置上,但是再边缘也挡不住他的英俊。
他伸手拿过旁边人给他递来的话筒,转头时露出侧脸,五官和眉骨的轮廓在屏幕上留下浓烈深刻的痕迹。
李聿燃说:“更喜欢摩托车。为什么?因为……更灵活,”他顿了下,“能在风里闻到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