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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幕之后(番外) 第4章 前话

作者:眠月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6-21 02:08:25 来源:文学城

“近日,H市迎来罕见的大雪,观岱区琴台路、棕榈街、明珠大道出现严重的交通拥堵,请各位市民朋友出行时注意保暖,避开拥堵路段……”

贺如侬听完电台女主播温柔的提示,抬眼看了看一望无尽的汽车尾灯,手握住出租车门把手:“师傅,就到这里吧,我走过去。”

“姑娘,这边到市医院还有两三公里——”

“钱在这,不用找了。”

刚一下车,鹅毛大雪被寒风裹挟着,劈头盖脸朝她砸来。如侬朝手上呵了口气,然后把脸埋入围巾里,踩着雪就往前走。

中江戏剧学院外的雪被铲过一次,松松地,原本的路面半遮半掩,还算好走。偶尔有学生推着自行车路过她,只是他们走的是返校的路,与她背道而驰。

十五分钟前,如侬接到市医院的电话,叫她来签病危通知书。程小雁心脏病发作,人晕在了剧团,因为大雪在路上耽误了时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现在需要开胸抢救,需要家属签署手术风险告知书和病危通知书,另外,请你准备好抢救的资金,后续治疗费用肯定不少……”

如侬走得急,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电话那头医生冰冷的声音。

怎么会……

明明今年检查时还说情况有好转,只要不受刺|激,一般不会发病。可是上周末她才回家看了母亲,才过了几天,怎么这么突然就病危了?

剧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记得程小雁发病前见了一个男人。总有人喜欢窥探独身女人的私生活,程小雁独来独往近十年,所以这个八卦让剧团小小地炸开了锅,谁料半小时后,就被人发现程小雁发病倒在了地上。

如侬对于男人的身份大致有了个猜想,只是不敢确定。她怕一旦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便会对这个该称为“父亲”的人物更添一分恨意。

风饕雪虐,地上铺着薄冰。如侬没有雪地靴,一个不留神滑倒在地。

“嘶——”

她狼狈地坐起身,膝盖和手肘磕得厉害,正渐渐向周身渗开痛感。如侬手脚并用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被人踩了好几次,雪已经脏了,挂在衣服上化开些许,像乱七八糟的颜料。

如侬没时间在意这个,简单处理了一下便拖着腿继续走。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路上行人越来越少,除了堵成长龙的车队,几乎没有生气。

突然,一阵自行车响铃声划破寂静。如同一道光,照进浑浊的天地。

“贺如侬!”

如侬才侧首,却见男生轻轻刹停了车,瞥着后座,示意她坐上。

是江以商。

“去哪儿?我送你。”

如侬没有推脱,坐上他的后座,犹豫分末,抓住他腰际的衣物,“市医院。”

她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参加学校话剧社的彩排。中戏校庆的献礼剧,她演的女三号,就算请假半天也无伤大雅,但如果江以商这个社长追出来,现场调度该怎么办……

还没等如侬开口,江以商就善解人意地解释:“副社长在,有什么事他能解决。”

“那就好。”如侬很轻地应答。

江以商在红绿灯前短暂地停下。他抓过如侬松松悬于腰间的手,使她能牢固揽住自己的腰:“抓紧点儿,风大雪大,你跟纸片似的,我都怕你掉下去。”

如侬脸有点红,手刚要挣脱,却又被江以商大掌捺下。片刻后,她安稳不动了,身子也往男生后背靠近些。

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像是松柏。

“火急火燎地,是家里人生病了?”

“嗯。”

风声聒噪,江以商有些费劲才听到女生带些鼻音的应答。她一向沉默,长得也寡淡,在戏剧学院的莺莺燕燕中丝毫不惹眼。

因此江以商抛下话剧社出来找她时,女主演直接在现场甩脸:“什么啊,社长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在雪地里看见贺如侬磕磕碰碰地站起身,江以商就知道自己此行并没有来错。她太瘦了,裹着厚重的双排扣呢子衣也单薄得像一株无骨的花藤,下一秒就要被北风摧折。

到了市医院,自行车刚停稳,如侬便匆匆下了车。

“学长,今天多谢你。”

她站在车头对江以商道谢,黑曜石一样的眼亮亮的。

“多大点事儿。”江以商摘下自己的手套,交给她:“刚刚没注意,你手都冻红了,戴上吧。”

“不用,医院里暖和。”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你回去骑车小心,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

如侬赶到抢救室外,却发现抢救室门口的显示屏上赫然写着“手术中”。

“我是患者女儿,之前接到电话说必须家属签署手术须知和通知书才可以抢救,怎么手术提前开始了?”

护士眼也不抬:“患者名叫什么?”

“程小雁。”

“我看看……”护士熟练地输入名字调取资料开始查看,然后云淡风轻地答复她,“程小雁啊,有一位叫贺疆的先生签署了风险协议和病危通知书。”

“可他都不是家属——”

“情况太危急了,加上贺疆先生说所有后果他都愿意承担,我们主任才同意的。一个多小时前通知你的,等到你来签,现在都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

如侬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这一刻,她一路磕碰的痛感才裹挟着疲惫袭来,眼前昏黑,迫使她不得不靠墙蹲下。

一双男士皮鞋出现在她眼前。

在这样的雪天里,这双鞋分尘不染,连被雪水浸湿的痕迹也没有,足以见得它的主人身份矜贵。

“贺如侬。”男人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

因为摔伤,膝盖还疼得厉害,如侬尝试了两次才起身,正视这位她该称为“父亲”的男人。

如侬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家里的老照片有他二十年前的模样,可看到眼前人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些记忆和他重叠在一起。

贺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神色却并不满意。如侬见此,更是昂起头来,以一种同样冷漠倨傲的姿态与他相对。

“我之前和你母亲说好了,如果哪天她挺不过去,你就跟我回贺家。”

他的口吻像是某种施舍。

如侬冷笑:“是在剧团把她气得够呛的时候说好的吗?”

“她的心脏病是在我走后发作的,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来。”贺疆眉心稍紧,露出些微不耐,“退一万步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她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我就是你在世界上唯一的血亲,跟我回贺家顺理成章。”

“我不去。”

“这事没得商量。”

“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什么血亲监护人,况且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父亲这号人物。”

“别太过分了。”贺疆声色渐肃,跟在一旁的助理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作为贺氏掌权人,他向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但凡是贺疆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敢拒绝。

可是贺如侬不一样。

对她而言,贺疆没有那样多的头衔。他就是一个抛妻弃女的负心汉,辜负程小雁二十余年,再度找上门来这天,只为了诱发程小雁的心脏病,夺去她唯一的女儿。

她没在回答贺疆的话,抽身去,坐到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她现在只祈祷母亲的手术一切顺利,至少这样,她在面对男人时不是单枪匹马。

她只要妈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莫贺疆也等得有些累了,坐到她身边。

如侬撇过头,避免与贺疆的交谈。

贺疆眼色暗了暗,转而语重心长地启口:“如侬,刚刚是我语气不好,可是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你回到贺家自然是最好的,你妈妈也希望如此。我和她之间固然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点你不会理解,但是我,包括你的继母、妹妹都很欢迎你来到这个新家……”

“够了贺先生,现在我妈还在里面抢救,你就已经在想她的身后事了?我固然不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可从现在您的表现看来,您确实也没有多爱她,自然也不会多疼惜我。”

男人呼吸沉重,半晌,没说出什么。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一眼座椅上的父女,摇了摇头。

如侬愣了片刻,随即起身上前,抓住医生的手臂再三确认:“我是程小雁的女儿,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办法,我们尽力了,你们节哀。”

*

江以商提着药和吃的赶来时,却听闻她已经给母亲办完手续,在太平间等待殡仪馆上门拉走火化。

偌大空旷的房间里,冷色灯光加剧了室内的寒意。如侬的身影瘦削单薄,眼眶微红,脸上遍布泪痕,明显是哭过。

可此刻她不再抽泣,静静的,像一幅枯山水,毫无生气。

“节哀。”江以商出声打破宁静。

贺如侬回首,看见倚在门口的男生,平潭一般的眸子有了涟漪:“学长,你怎么没回去?”

“雪太大了,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想着来陪陪你。”他打开随手拎来的塑料袋,“还有吃的和药,我看你在雪地里摔伤了,还疼么?”

如侬摇摇头。

程小雁的尸体就这样被盖在白布下,变成一座平静的山丘。如侬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握着她的手,感受母亲的体温一点点流逝。

江以商就这么陪着她,谁也没说话。偶尔,能听到他手里的塑料袋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直到贺疆的到来打破宁静。

他领着医院和殡仪馆的人风风火火赶到,他们称他为“贺总”,毕恭毕敬。

“贺如侬,殡仪馆的车到了。”他的声音没有感情痕迹。

如侬没吱声,却把母亲的手握得更紧。

贺疆也没工夫与她废话,眼神示意随行人员搬运程小雁的尸体。如侬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顺从而麻木,傀儡娃娃似的,目送他们将母亲带走。

“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过几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回老宅。”

“我说过,我不会去的。”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价值呢?”如侬淡淡地讥讽,“我母亲是你见不得光的秘密,但她为了你背负二十余年的骂名,连同我也是。本来我们已经打算这样过完一生,你又为什么要找回来?害死了她,又要逼迫我,你除了给我们带来痛苦,还能做什么?”

“啪!”

脸上蒙受了贺疆不减力度的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如侬却笑了:“贺先生,您的光彩人生,本来就不该有我和她。”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贺疆离开后,如侬在原地驻足良久。江以商撕开一袋面包,递给她:“先吃点吧。要喝水么?”

如侬点头,江以商便把水拧开一并递过去。她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回江以商身上,脸上还有刚刚贺疆赠予的五指印:“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她其实经过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说出这句话。

破裂的原生家庭是她心口最大的疤,第一次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剖白在他人面前,无疑于把她的自尊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幼时听到的那些不堪言论,此刻梦魇一般萦绕在她脑海间。

鼻子很酸,如侬强忍着泪,努力云淡风轻地向江以商讲述:“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成长过程中,从没有见过他。就是这样一个抛弃我们二十年的男人,突然一回来,就把我妈气得心脏病发,还在她死后把我认回贺家,让我跟他和他的妻子、女儿一起生活,很可笑吧?”

“我过的就是这样一个满地鸡毛的人生。”

没等话说完,她便跌入一个松香的怀抱里。男生的温度恰如其分地包裹了她,像一个温暖的茧,好让她在这小小天地里做回自己。

“也许不止你一个人。”江以商的话音在耳旁响起。他说话清冷但稳重,有令人心安的力量,“世界本来就糟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这两天会更新最后一章番外,至此是真的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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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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