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事一直压在关隅心口,只是碍于大夫们的严加看管,他着实无法抽身去查,连离开住处都不能。
趁着军医和老大夫上山采药的间隙,他终于逮到机会去会会那几个犯人。
他心里总觉着,这件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何百忧去向萨吉通报的功夫,关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药房,抹去脚步声,走到了正处理药材的神医背后。
神医手持蒲扇,百无聊赖扇着煎药的炉子,闻着浓厚的药味颇有昏昏欲睡的意思,身后突然升腾起一股凉意。
她立刻醒了过来,咕噜噜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借着换手拿扇子的动作,她的胳膊肘佯装不经意地碰到了身后之人。顺势转身,就见关隅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后,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她惊恐地丢下手中的扇子,向后退了一步大喊,险些撞上炉子。
她拍着胸口,似是惊魂未定,“你这人,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打算吓死谁啊?”
他好整以暇,“我看神医不像是被我吓到的样子。”
“你就不怕我一不留神把药洒你身上?滚烫的水准能扒掉你一层皮。”
“我赌你不会。”
“我说你不躺在床上休息,怎么自说自话跑这儿来了?”
“我来找你。”
“找我什么事?”
“我要去审犯人。”他没眨眼,只想把她的全部反应尽收眼底。
“此事与我何干?我不是那群老古板,可不会事无巨细地看着你。”
关隅的伤安然度过了危险期,只是伤口愈合需要时日,虽说还应注意休息恢复,但出来走走也不是不行。可惜军医胆小,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死活不让他出门。
“你不该陪我去?我的命可是你的。”
“哟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还能承认你欠我一条命?”
“白纸黑字,我不好抵赖,所以你也该为我负起责任来。”
他的喜怒无常让她摸不着头脑。前些日子防她三分,好像她对他图谋不轨似的,今日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我说关大人,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人话吗?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我若是死了,你就无处讨债。你费了千辛万苦将我治好,这笔买卖,划不来吧?”
“我现在知道你那手下无赖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如此喜怒无常,不知大家伙都喜欢你什么?”
关隅对她的不满置若罔闻,背着双手自顾自地说着,“走吧。”
她不得不熄了炉子,放下挽起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嘴里不忘嘟囔着:“你动作快点儿,我还得回来煎药。”
饶是大白天,关押刺客的地方光线仍然十分昏暗,透不进太多光亮,如同另一个世界。
几日不吃,只给些水喝,三人早已被折磨得没了人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萨吉素来喜爱做事留一线,这回是真被惹怒了,才做得如此决绝。
关隅撩开帘子,缓缓走向那张陌生的面孔。
突如其来的亮光叫里面的人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为首之人勉强举起拷着链子的手背试图遮挡住刺眼的光线。
关隅站定在他面前,遮住了神医带进的亮光,待她走近,营帐内复又昏暗如常。
即使只凭眼睛,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他,被刺那晚的画面便倏地蹦进脑海之中,叫他血脉卉张。
三人重新适应了昏暗,这才透过脏乱的长发抬头看清眼前之人。
为首之人瞪大的双眼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万万没想到,中了赤焰魔蛇之毒竟还有人能活下来,还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你……”他气若游丝,虚弱万分,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为什么要杀我?”
在关隅看来,这绝不仅仅是一起意外这么简单,或许是有预谋地冲着他来的。整个白兰部落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刺中了他这个一看就并非吐蕃人的人?说不定他们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杀他灭口。
可他没有证据,也不知晓他们的目的,仅凭猜测并不能证明什么。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
“你运气不好。”
“是吗?”关隅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嘴上的话却不是对他说的,“那神医觉得,我运气如何?”
神医自始至终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被关隅邀请来看话本一般事不关己。
她充其量只是他的护卫,还是武功不如他的那种。
突然被点名,那一阵激灵的感受,要她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每个辨识草药昏昏欲睡的下午,都免不了被祖父一顿训。
“这种事嘛,难说。”她顺着蝎尾辩从上摸到下,“被刺自然是运气极差,但偏偏遇到了我保你不死,只能说你前世一定积了不少德。”
“照你的意思,我还是大善之人。”
“我说过这话吗?”
他总能从她的话中解读出常人想不到的意思。
关隅盯着面前犯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只在最初看了神医一眼,而后二人之间便再无任何眼神的交集。
看起来像是不认识。
但至于是装不认识还是真不认识,关隅心中还没有个定数。
“既然你们知晓,人不是白兰掳走的,地盘也不是白兰占的,后续有何打算?”
“打算?”为首的那人咳了咳,“连命都保不住了,能作何打算?我们现在是家破人亡,烂命一条。”
“萨吉没说要取你们的命。”他扬着下巴。
“说的冠冕堂皇,他不要我们死,只是想活活折磨我们。”
“他若是真想折磨,有的是法子和手段,让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只需交代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就能换回活命的机会。”
“我早说过了,根本无人指使。要说指使,那我便是主谋。”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若有半句谎言,我就遭天打雷劈。”
他字字珠玑,关隅脸色沉了又沉。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受伤的人偏偏是他?
他不怕自己想多,只怕自己想的还不够多。
大抵是蹲着的时间有些久,外加他这段日子失血严重,损耗了不少元气,整个人还是虚弱的,正想起身时,关隅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儿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虽说两人言辞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姿态,毕竟关隅还是个带伤之人,哪怕作为江湖郎中,她也无法对他的身体状况坐视不理。
见情况不妙,神医即刻上前托住了他的胳膊,而后他整个人的重心就完全压在了她身上。
“缓缓再起,别着急。”她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两人挨得极近,关隅甚至能感受她的气息随着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侧。
他尽量不去管这些,定了定神,终于散去晕眩之感,才在神医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从营帐内出来,关隅不动声色地从神医手中挣开了胳膊,没同她多说一个字,更没道谢,就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屋内,把她留在原地。
她莫名其妙又满腹怨气,对着他的背影投去个白眼,丢给他三个字:“没礼貌!”
关隅走进毡帐内,打开随身的包袱收拾东西,被进屋的何百忧撞了个正着。
“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即刻启程去悉野,此事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大人,你怕不是前些日子烧糊涂了。你这个身子,如何能长途奔波?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忘了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吗?”
“是啊,我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还不是被你给出卖了?”
何百忧摸摸鼻尖,没想到关隅在这儿等着同他算账,“我也是事出有因,无奈之举。再说了,如果不是我,你这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哪敢啊?”何百忧一把夺过关隅的行李,“大人,你安心休养,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你?”
“不就是查案吗?我机灵着呢。”
既然了无头绪,索性顺着萨吉的想法查下去。如果真是悉野的人故意栽赃陷害于白兰,这事反而变得简单起来。
关隅长叹一口气,“事不宜迟,赶紧带人出发吧。”
吃过午饭,神医才磨磨蹭蹭地捧着药来到关隅的歇脚处。
趁着何百忧不在的这两日,他的伤口是军医和老大夫负责处理的,她乐得清闲,才不来自讨没趣。在外头给百姓们治治小毛小病比对着他这张说变就变的脸要有意思的多,省得他又没来由的给她脸色看。
只是那老大夫素来看不惯她,见不得她有半点清闲。今日逮着她在树荫底下打瞌睡乘凉,非说她懒惰又散漫,从不把关隅的性命放在心上,死活要她来替关隅换药。
她这才被烦得没了办法,硬着头皮过来。
没成想,他事务如此繁忙,早有人赶在了她前头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