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年第一次见到俞初白是在一年多以前,俞初白家里——
俞初白他爸做企业家久了,社会责任感格外强烈,而且早年还做过几年老师,因此对祖国的教育事业十分看重,长期资助贫困生,陈佳年就是其中一个。
平时这些学生都不会被请到家里做客,但是当时刚好有个关于企业家社会责任感的专访,杂志社出的主意,说可以请这些学生到家聊聊天,当然主要是为了摆拍几张照片。
俞董一听觉得可以,就找了最近资助的几个中学生到家里参加午宴——真的是午宴规格,一点也不怕吓到着几个孩子,秦璐女士向来把铺张浪费发挥到极致,那天中午的大半食材都是空运过来的,连点缀用的餐具都是价值不菲。
因此陈佳年对这一顿午餐印象格外深刻,他甚至怀疑他们几个贫困生接受的资助全加起来都没有这一顿午餐值钱,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当然是陈佳年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但是最大的收获却是俞董告诉他们的另一个消息:如果他们其中有人考上了P大,那么除了学费之外,还会有一笔额外的奖金。这对于俞董来说是随口一说的承诺,但是对于陈佳年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总不能让六十多岁的奶奶继续供他读大学吧,那他也太自私了。
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放弃了读高中,幸好他初中的班主任知道他家的情况,又觉得他那么好的成绩放弃了实在可惜,因此替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也不知怎么竟然真有人愿意资助他。一开始是惶恐的,但是他没有退路,只能试试看。
俞初白虽然常年在国外,但也每年都会回国住一段时间,尽管并不是每年都会跟他爸妈住,但是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就刚好在家里。
他是真的年少不知愁滋味,前一天晚上打游戏睡得晚,睡一整天都还嫌不够,但是却被喧闹声吵醒了,烦躁地决定下楼看看情况。
他下楼时动作慢悠悠地,先是从电梯的拐角处探出一个头来,接着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判断之后觉得这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于是又恢复了姿态往下走。
俞董几年才见一次儿子,一下子差点都没认出来,还是家里做事的人提醒:“小少爷还没吃饭呢。”
于是俞董笨拙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半圈,但确实没有空位了,有些尴尬地跟儿子打招呼:“儿子,你在家?”
俞初白倒是很习惯他爸对他这种态度,随意点了点头道:“嗯,您忙,不用管我。”
接着,就看到俞初白自然地拐去了厨房。
桂嫂赶紧跟了上去,说:“少爷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啦,”俞初白说话自带一股没睡醒的慵懒,“我随便吃点就行,刚睡醒还没什么胃口……昨天吃过的那一盒谷物麦片呢,我泡着牛奶吃。”
然后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声,大概是在泡麦片。
陈佳年坐在最靠边的位置,离厨房最近——而且又因为俞初白的突然出现,原本就有些尴尬拘谨的饭桌显得更加静谧了,因此陈佳年把厨房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他倒不是要故意偷听,一个是因为他听得到,另一个当然是因为好奇,这种家庭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相信饭桌上的人,除了俞董长本人以及他的夫人,没有人会不好奇。更何况还是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过了一会,俞初白端着一碗麦片出来,就近摆在餐桌上,刚好就在陈佳年旁边,他下意识地要让座位,却被俞初白按住了肩膀,根本没让他站起来。
俞初白说:“我在你旁边坐会,不介意吧?”
桂嫂提他搬了个新的椅子过来放在餐桌边,陈佳年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椅子往里挪了一点。
席上大多是小孩儿,少数几个脸生的大人应该是杂志社的人,俞初白一落座就开始夸,夸得俞董心花怒放,同时也有些疑惑,我儿子真这么优秀?
那我对他可太不了解了。
俞董的夫人——秦璐女士也是同样的想法。
俞初白对这种刻意的奉承见怪不怪,低头吃东西,动作斯文而优雅。他这一小碗麦片跟一桌的大餐相比真的可以说非常寒酸了,但是看气质又觉得他吃的麦片可能才是最贵的。
吃完饭是自由活动,主要是参观俞董家富丽堂皇的豪宅——这其实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尽管看起来真的非常像是在刻意炫富,尤其还是在一帮贫困生面前。
俞初白看到他爸的助理一本正经地把他家当作景点介绍,尴尬得不行,看了没几眼就远远离开,拿了本书躺在泳池边上看书。
才没看一会,又听到:“这是俞董事长家的室外游泳池,泳池里的水冬暖夏凉,而且面积很大,游泳的时候……”
俞初白回过头,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钱助理是吗?往北走几步就是花园,你让他们自己逛着呗。”
“好的。”钱助理说。
几个被溜了一大圈的贫困生一起如释重负,然后小心的往花园走去。
“你等会。”俞初白叫住其中一个人。
陈佳年回头:“我?”
“对,是你。”俞初白点头,说着从躺椅上站起来,“你别跟他们走了,跟我来。”
陈佳年虽然不知道这位小少爷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了上去。
俞初白带他绕了一会,然后上楼。陈佳年敏感地想到,这个地方应该不是开放、供人随意参观的,应该是他们家人居住的地方。
俞初白让他在客房等一等,然后去衣帽间拿了一套衣服出来,用眼神目测了一下后点头道:“嗯,你跟我身材差不多,应该能穿。”
陈佳年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给我的?”
“是啊,”俞初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件事,只能归结于自己在家太无聊了,“坐在你旁边那个女生,把汤洒到你身上了,你自己没发现?”
陈佳年当然发现了,但因为对方是女生,也不好说什么。
俞初白把衣服放下,“换上吧,一会还得拍照片。”
陈佳年明白对方是好心,也知道对方很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还是觉得有些奇妙,尤其是他发现俞初白拿给他的衣服跟他原来穿的那一套很像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害怕这种无法回报的善意,两套衣服虽然看起来很像,但绝对不是同等价位的,这一点不需要穿上身就能发现。
俞初白自觉退到房门外,等陈佳年出来了他还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衣服不用还,你穿来的那一套也别带回去了,已经洗不干净了。”
说完不等陈佳年有反应,紧跟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佳年。”
“嗯,”俞初白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同样报上自己的名字,而是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下去跟我爸他们一起拍合照吧。”
陈佳年嘴唇微动,“谢谢。”
俞初白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要把人再带下去的打算,陈佳年只好自己走了。到了楼下,果然已经开始拍合照了,陈佳年没时间多想,赶紧过去一起拍照。
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一个富家少爷一时兴起做的一件小事,但是陈佳年却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都翻来覆去地想:他是因为发现我多看了他几眼,所以觉得我可能喜欢吃麦片,所以才让人在礼盒里放了一盒麦片吗?所以才问我的名字吗?
——午宴结束之后,几个贫困生都拿到了伴手礼,陈佳年回到家拆开一看,里面有一盒麦片,是俞初白中午吃的那种。
这太容易令人联想了,陈佳年甚至想,那个小少爷是不是也会记得我?一年以后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并没有。
刘老师其实在换座位之前找过他,说了俞初白的情况也提出了一对一学习小组的事,其实刘老师的本意是想找一位女生,这样比较不容易被拒绝,但是没想到陈佳年自告奋勇——那当然最好不过,只要陈佳年不怕耽误自己学习。
陈佳年没想那么多,一时头脑发热而已,等搬完座位才发现这个任务可能并不容易——他大概是少数几个知道俞初白根本不写作业的人了。
正在陈佳年为此烦恼的时候,忽然听到跟他同学已经半个月的新同桌问他:“小班长,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原来他不是故意不理我,是根本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