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也只设计六幅油画,但因为主题是罗卡角,梁思齐没忍住,就跟着全部设计了。
他不是专业展览出身,但怎么说却意外上道,所有的概念设计一对齐下去,梁思齐熬了几天,全部出了草图。
“老哥,陆老师他们说下周会飞里斯本,我们要不先定个饭店招待下?”
“就想着吃饭。”
“这是社交,社交好吧。”齐宣把里屋的画架搬出来,“再说了,我们这不是和俩会的弟兄合作么,到时候一起吃了算了。”
里斯本的中餐馆都很快餐。
原先梁思齐和陆止也总喜欢去那种店。
比如自由大道附近的熊猫餐厅,或者香港餐厅什么的,打包一两个菜,回去再煮个白米饭,就着点味就能下饭。
齐宣定来定去,最后还是定了一家川菜府,比之前拉梁思齐去的再高档点,隔着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梁思齐虽然说不管这事儿,但也上了心。梁折和陆清的飞机在一周后,齐宣把地址发给梁思齐后,他直接转发过去了。
这个点儿隔着时差,但梁折这个脾气,还是直接来了个电话。
打过来也不寒喧,直接切正题。
“这饭店订的啥时候啊?”
“不是半夜到么。”梁思齐一边听一边手里的活没停,“饭店我们定第二天晚上,你们倒个时差再过来。”
“这客气了啊。”
梁思齐:“定了就定了。”
“我知道。”梁折说,“不过还专门吃顿饭,上次我来也没这样,把我俩当成来玩的不好么。”
“没关系。”
“怕耽误你时间。”梁折叹了一口气,“看你每次instagram都半夜在线,熬夜这么猛还给你添事儿。”
梁思齐听着电话,涂着画板说:“我这里都安排着呢。”
尽管梁思齐的话不多,但定下的事情,是固执的要死。
根本没什么回旋余地。
但吃个饭梁折还是过意不去,见对方意见坚定,只能先答应下来:“那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我们内地带过来的,我和陆清腾半个箱子给你,算个欧陆代购。”
梁思齐在电话那一侧都笑了。
他电话里说:“这里不都有么,华人超市,唐人街,什么买不到。”
“懂了,要特别的。”梁折就也跟着笑,开玩笑说,“纹身香水选一个,你选纹身我高低给你设计,不行把大纹身那机子搬过去。”
这话说的其实有根据。
三个月前,梁思齐曾经找过他,说想纹身,但具体聊的时候对方也没什么概念。
听得出来没啥一定要的图案,就算梁思齐吃这碗饭的,临头遇到这个,也没个想法。
这事儿让梁折嘲笑了挺久,说传出去,到华人圈子里可丢人。
俩人聊了一会儿,等到要挂电话的当口,梁折忽然诶了声:“对了,你对象我们到时候……”
还没说完,梁思齐打断说:“分了。”
“分了?”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嗯。”梁思齐的语气很淡,“就前段时间吧。”
“你咋不告诉我呢?”梁折愣了会儿,“真分了?”
“嗯。”
“那你……现在有放心上的了吗?”
梁思齐笑了下:“有。”
这话本来就这样结束了,梁折也没想说一定要问下去,但梁思齐听上去不怎么介意,甚至从目前的态度来看,是根本不介意。
甚至,他在这句话后,又跟了一句说:“是笔友,在论坛上认识的。”
“那你们好好发展。”梁折松了一口气,“我还害怕你走不出去,刚也不敢问啥。”
“没关系的。”
说实话,他也觉得奇怪。
似乎和陆止结束变得更顺其自然一些,就这样被Anthony闯入了生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即便上周送了一封黑色回信过去,他也半推半就,默认了这样的情感是可以发展的。
不过陆止也算教了他一些东西,抽烟,纯酒,探戈,以及其他。
挂了电话后,梁思齐点了根烟。
他不喜欢烟草味,这是真的,但戒不掉。第一次接触烟的时候,正好是他和陆止做完,满地狼藉,无论烟还是什么。
在梁思齐还靠着平复不想动的时候,陆止绕过他的肩膀,伸手拿了烟盒。
吧嗒一声火机响,他点了烟。
梁思齐就看他,拢了烟雾说挺好闻。
陆止就把还有一半的烟盒丢给他。
梁思齐接过后,学者刚才对方那样,用火机的火石打了个火。
第一次没打上,陆止呼了一口烟,没说话。
梁折继续打。
到了三四次,依旧是这样,陆止笑了笑,伸手带着他打。
他的掌心温暖带着薄汗,梁思齐的手稳了稳,用力打了下,火光亮起。
但梁思齐没点。
他敲了敲对方的大拇指,摩挲了几下,低头亲了一口。
再后来,他就一根一根的抽。
无论是被带着出去,还是在家里,梁思齐都抽的厉害。
烟灰缸都得备好几个。
但梁思齐有对烟的要求,不抽卷烟,不抽太凶的烤烟,细支爆珠这些都可以。
于是陆止给他买了喜欢的,宝恒莫吉托这些也都买。后面梁思齐喜欢上万宝路,欧洲这里尤其是里斯本卖的不便宜,但万宝路家里是成条成条的买。
反正烟么。
也算是一个必需品了。
那会儿的梁思齐把所有的烟盒都留着,累起来放在柜子里,几个月下来,算是壮观。
高高低低的盒子,加上洋文,特别有感觉。
而有的时候,梁思齐忙完手头的工作,就会站在柜子前。
一旁放着探戈的舞曲,陆止从背后环住他。
俩人不用说话,伴着女声的低吟,他们一前一后,总会安静的跳点舞步。
这是陆止教他的,他学的快,因此在学习的那天晚上他获得了奖励。说实话,比起学抽烟,梁思齐更喜欢这样。
舞步开始,舞步结束,他们的灵魂就能交叠在一起。
他不用说话,不用其他,只是这样,他们便可以完整的交流沟通。
偶尔一曲结束,陆止的手会抓着对方的指尖,放在他的胸口上。
“感受到什么了?”他问。
“活的。”梁思齐说。
陆止就笑,低声的笑,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过了会儿他松了手再问:“那现在是死了?”
梁思齐垂着眸,深灰色碎发遮住了他大半张清秀的脸庞。
半晌他道:“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
陆止的鼻息吐在对方的脖颈上,压着声儿问:“想要了?”
梁思齐就亲对方的鼻尖。
他们依旧不用多说什么,满墙的烟盒就像一副完整的艺术画,交叠在他们交织缠绕的梦境里,跟着一起沉落。
*
之后的一周,梁思齐依旧忙碌。
画廊的概念定了,之后就是实地去做设计,看看画廊的地点,周围的环境,以及采光这些。
看似无伤大雅的东西,到真正落地时,很多都要考虑起来,包括供应商那里。
梁思齐全部接受了。
说实话,他就一画家,按照道理说,从设计稿开始,到设计稿结束,其他都不用再说,顶多搭好了,他过去提提意见就成。
但这会儿,梁思齐几乎把所有的都给干了,让齐宣懵的每晚都对着个报价心疼。
“刀刀,你能不能管管工作室的死活?”齐宣又一次算了钱,痛的无以复加,“我们再这么下去,真得街头卖艺。”
梁思齐很认真的在准备早饭,没听到他的话。
等到他把切片贝果抹上蒜香黄油,看了齐宣一眼问:“什么?”
齐宣气的一口气没上来。
“不说了,你自己兜着吧。”齐宣从他手上抢走了贝果,“到时候别人数钱,你干活儿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齐宣咬了几口,忽然来了句:“挺好吃啊这面包,以后你带出去的早饭多做我一份。”
说是早饭,其实是一天的盒饭,为了工作,梁思齐在画室的侧边吧台做了料理台。
虽然说不能起油烟,但白人饭么,还是可以做做。
“给钱就做。”梁思齐把贝果放进了饭盒。
齐宣:“行,我的大老爷,吃到自己人头上了。不过我再提醒你一句啊,这次展览就这么点的钱,人这个展览出去,也不是陆清自己办的,你卖人情不至于。”
梁思齐安静的装饭盒,连一声知道了都不糊弄。
最后,他多留了片面包放工作室的桌上,当着齐宣的面就走了。
做饭不耽误他太久,毕竟他对吃没要求。
其实这件事对于齐宣,或者身边熟悉的人来说,都不能理解他。毕竟一个画家,也不是策展专家。
就算是罗卡角,也不至于这么上心。
梁思齐走进了佩施恩格华酒店的侧堂。
从这里上去到八楼,中央花园的平台,就是他们这次的画廊举办的地方。高档的地方总是要层层问询,包括登记,梁思齐在前台登记的当口,酒店的主堂来了不少人。
看上去,的确和齐宣说的没错,是办商会活动的地儿。
梁思齐登记完信息,拿过工作人员通行证,上了楼。
推开中央花园的玻璃门,梁思齐来到了画廊,此时因为早上,画廊这里的负责人都还没上班,梁思齐就一个人绕过地上层层的塑料纸,来到了最后的一个小片区。
这也是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地方。
他画了整片的烟墙。
但和之前花花绿绿的不同,映出了罗卡角的痕迹,那些该有的棕色的、黑色的烟壳子,此时都成为了罗卡角的颜色,岩石的棕色,海水的蔚蓝,都用各式各样的烟盒拼接了起来。
这些熬了他起码五天的夜。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画,甚至偶尔夜深人静,他还会开舞曲听。
而现在,就差最后的一点海鸥。
梁思齐抬起了画笔。
但只是刚画上一笔,外侧的一个艺术人体模型吸引了他。
*
陆止的阁楼还差最后一步。
自从收到了那封信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侧楼里,不是装修,就是盯着信中的这句话看——直到他写下了最新的一封,并且在那天的早晨送了出去。
之前满墙的油画不满意,陆止也让人全换了,不再是罗卡角的颜色,这样的布局下,换成了满墙的烟盒。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所有烟盒,它们的产地,牌子,花纹,几乎都有——而此时,他把这些烟盒都按照顺序放了起来,刷上了罗卡角的颜色。
陆止往窗外望了望。
从三层阁楼望出去,的确能看见教堂的尖儿。
以及教堂背后大片的、晴天的蓝。
而两公里开外的某个工作室,一个年轻人完成了画作,朝窗外看去的时候,也看见了教堂的尖儿。
他们几乎是同时起身。
陆止打开架子上的唱片机。
随身的播音机在年轻人的耳边响起。
音乐在耳边环绕,陆止轻点指尖,慢慢打着拍子。
年轻人跟着节奏开始舞蹈。
陆止打开全黑的信封。
年轻人牵住模特的手。
两公里的距离,被一首探戈连起来,串进了他们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