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皇后便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又服了消暑汤。这才在珍哥的陪侍下,去了选秀的大殿。
这已是八旗秀女大挑的最后一关——皇帝亲选,所余者不过百余人,七人一组,依次上殿,站在一排,供皇帝选看问话。
皇帝看到董佳.内吉尔的第一眼,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如贞换了一副打扮来殿上参选秀女了。见皇帝神情恍惚,皇后在旁边悄声提醒道:“皇上。”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静妃在一旁冷眼旁观,手里的绢子却被绞得几乎要断了。
皇帝心中怀着隐隐的期待,温和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呀?”
董佳.内吉尔柔声道:“奴才是满洲正白旗护军统领坤都之女,董佳.内吉尔。”
听到董佳氏声音的那一瞬,皇帝心中跳跃着的小火苗熄灭了。董佳氏的声音柔媚入骨,仿佛是一块雪白沁油的糖烧白,甜甜腻腻,仿佛一个不慎就要溺死在她蜜糖一样的声音里。如贞的声线虽也柔和,却透着股清冷,甚至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丝疏离来。
她不是她。
皇帝心中明了,却继续温和地问道:“你的额娘是谁?”
显然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问这个问题,董佳氏有些吃惊。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董佳氏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补充到,“朕是问你的生身母亲是哪里人?”
董佳氏冰雪聪明,又自小因为长得不像满族格格而听到过许多质疑的声音,所以皇帝一问,她立即便会意了,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奴才的额娘原是属国朝鲜宗室的女子。”
“既是朝鲜宗室之女,又怎么会嫁了你父亲呢?”
董佳氏解释道:“当年先帝太宗文皇帝征服朝鲜后,朝鲜国王进献了十数名宗室及亲贵大臣家的女儿。先帝收下后,又尽数转赠给了塔石哈。而塔石哈只留下了王爷李世绪的女儿,其余的分赏给了他手底下的将领们。当时,奴才的阿玛正在塔石哈帐下效命,所以奴才的额娘便被赏给他做了福晋。”
皇帝初见董佳氏,心中便起了疑,听了董佳氏的解释,暗道原来董佳氏与如贞的母亲都是朝鲜宗室女,难怪董佳氏有七分肖似如贞,只是较之如贞的清丽脱俗,董佳氏的人生得就跟她那条嗓子一样,柔媚入骨。
皇帝问:“你是哪一年生人呀?”
“奴才是先帝崇德四年生人。”
比如贞小一岁,皇帝在心中暗道。
皇帝又问:“可曾读过什么书?”
董佳氏之父坤都虽然身为满洲正白旗军官,但从胤熙二年开始,便领命南下。董佳氏跟随父亲坤都在江南一带生活,深受江南文人雅士民风的浸淫,善书精文史,书法亦好,算是个难得的才女。
董佳氏却道:“奴才只读过《列女传》《女训》和《孝女经》等书。”
“哦。”皇帝有些淡淡的失望,却又问道:“在宫里住得还惯吗?”
董佳氏微微抬眸,媚眼如丝,看着皇帝,道:“奴才住得很是习惯。”
皇帝笑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又朝李忠强点了一下头,李忠强立即在秀女排位册上着重圈出了董佳氏的名字。
六月,满洲正白旗护军统领坤都之女董佳氏便被册立为贤妃,并有谕旨曰:奉圣母皇太后口谕,内大臣坤都之女董佳氏,性姿敏慧,轨度端和,克佐壶仪,立为贤妃。
此旨一宣,后宫诸人莫不惊愕。放眼东西十二宫,除却静妃和皇后,董佳氏是第三个皇帝被正式册立的女人。静妃和皇后出身显贵,是太后的娘家人;董佳氏虽为满洲世族,其曾祖抡布率部归附太祖,祖父锡罕随太宗征战,其父坤都亦是从龙入关的功臣,但在后族博尔济吉特氏面前就是萤火之光,宫人们难免不服气。
一时间,贤妃董佳氏在后宫风头无二。
胤熙十三年,闰五月底,乾清、坤宁等诸宫便已完工,但直至是年的七月初六,皇帝才御临乾清宫,标志着位育宫作为皇帝寝宫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乾清宫正式成为皇帝的寝宫。
皇后作为中宫之主,住进了坤宁宫,自是无需赘言。其余修葺一新的宫殿也被分赏给了后宫里的诸位妃子、福晋和格格们。
贤妃成为永寿宫主位,而同时住进永寿宫的还有静妃,这就又成了一桩可供后宫女人们茶余饭饱后谈论的趣闻。
景仁宫,宫女道:“如今贤妃正在风头上,静妃怎么能够跟她住到一块儿去呢?”
佟氏道:“静妃虽说已是被皇上见弃之人,但到底是宫里正儿八经被册立过的女人,就算抛开太后是她亲姑姑这一层关系不提,她入宫多年,根基深厚,住进永寿宫不过是略施些手段的事情。”
“可听说,这永寿宫主位却是她主动让给贤妃的。难不成,她看见贤妃如今在皇上跟前炙手可热,要巴结贤妃?”
佟氏不禁笑了,道:“别说她现在是个静妃,就算今儿她是个小福晋、格格,她也不会去捧贤妃的臭脚。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又曾经做过皇后,怎么可能去巴结一个妃子,还是皇上的宠妃。”
“主子,您怎么知道静妃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宫女好奇问到。
佟氏忽然笑了,不过17岁的女子,一张脸也精致美艳得如同开在春天里的杏花儿,可眼神却已沧桑,声音亦是透着股悲凉,“我虽比她晚两年进宫,但我的日子也不比她好过多少。”
“难不成,静妃这回转了性儿?这一届秀女二选的时候,贤妃本来是被福晋董佳氏撂了牌子的,可偏偏被静妃叫住了。”
佟氏摇头,道:“我也摸不准静妃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她可没这么好心。我一想起她那天留下贤妃时冲我笑的样子,就头皮发麻,那眼神儿真跟个疯子差不多。”
内东路,永宁居。
因为新宫建成,皇后已迁入坤宁宫,而皇帝不日也将住进乾清宫,所以如贞被皇帝安置在了内东路的永宁居。当初皇帝把她安排在位育宫东配殿是权宜之计,如今她早已安然无恙,凶手也已伏诛,自然就没有了继续住在位育宫的道理。
闲来无事,如贞坐在池子边喂金鱼儿。绿枝兴冲冲地跑回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儿,先说道:“格格,您猜我今儿去找红珠的时候看见谁呢?”
“看见谁呢?”如贞问。
“贤妃娘娘!”绿枝道:“红珠被拨到了永寿宫,去贤妃娘娘跟前儿当差。”
“哦。”如贞有些闷闷地应到。
“格格,您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绿枝道:“当然是好奇贤妃娘娘长什么样呀。”
见如贞还是一脸的淡然,绿枝忍不住道:“当时我正埋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没顾着看路,结果不小心冲撞到了贤妃娘娘。”
“你个冒失鬼,叫你谨慎些,总不听话,这回闯祸了吧。”如贞虽说了绿枝一句,但到底还是怕她吃亏,又问道:“贤妃娘娘没责罚你吧?”
“没有。贤妃娘娘就像她的封号一样贤良,根本没有责罚我,还问我撞疼了没有。”绿枝道,“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格格,您知道最让我意外的是什么吗?”
“什么?”如贞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绿枝神神秘秘地说:“当我抬起头来一看,妈呀,我还以为站在面前冲我笑的人是格格您呢!”
如绿枝所愿,如贞愣住了。绿枝继续道:“贤妃娘娘长得跟您虽说不是一模一样吧,可也有六分,不,七分像!”
如贞心一颤,手里的鱼食儿全洒进了池子里,鱼儿们游到水面上来哄抢一空。
许久,如贞才缓缓摇头,语气肃然道:“贤妃娘娘是一宫主位,怎么能够说她像我呢?即便我们貌有相似,那也是我长得像贤妃娘娘。绿枝,从这一刻起,这个话再也不能提,否则必会给咱们永宁居招来大祸。你,记住了吗?”
如贞待下人一向宽和,和绿枝虽名为主仆,实则一直把小孩儿心性的绿枝当作半个妹妹,从未这样严肃地警告过绿枝。绿枝这才害怕起来,重重点头应是。
如贞先前一直以为皇帝对贤妃是一见钟情,才册立她为妃,还提携她的娘家,现在听绿枝这么一说,她隐隐猜到皇帝的心思了,却又不敢深想下去,只能是重新抓了些鱼食儿在手里,继续喂鱼玩儿。
阿茹娜的贴身侍女翠欢来了,道:“如贞格格,我们家主子邀您明儿晚上去望月亭看星星。”
如贞回过身,把手里剩下的鱼食儿放回盘子里,问道:“你们家格格怎么好好儿地想起邀我看星星呢?”
翠欢俏皮道:“我们家主子说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如贞不经笑道:“尽胡说。这句诗是宋人欧阳修所作,讲的是一个男子约他心上人黄昏以后共述衷肠。”
翠欢吐了一下舌头,“额。可我家格格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如贞心中纳罕,这阿茹娜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调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