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说好要去东街买糖葫芦的,南安一脸兴奋的眼神郁晏清自然忽视不了,她自己也很期待。
待小厮套好车,郁晏清便迫不及待地拽着南安的手上了车,好不容易来一遭,还没在古代逛过街呢,不知道有什么两样。
东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之在郁晏清的期待中很快就到了。
吆喝声、还价声、招揽声此起彼伏,落在郁晏清眼里一切都是新奇的,果然不论哪朝哪代,天子脚下的都城总是很兴盛的。
东街的糖葫芦颇有些名气,没两步就遇上了卖糖葫芦的,付上几枚铜板,郁晏清和南安人手一串。
边逛边吃,郁晏清一口下去,酸得她直起鸡皮疙瘩,便罢口不肯再吃了。
“南安,这山楂这样酸,甚至有些发苦了,你竟也吃得下?”
“不酸啊,小姐,是不是你这颗酸?”
郁晏清不信邪,又咬了一小口第二颗山楂。
酸得倒牙。
于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只是拿在手里闲逛。
“南安,那是什么地方?”,郁晏清指着左前方一处问道。她刚看见几个人笑着勾肩搭背地出来,又见到一个中年男人被狠狠打了出来,正疑惑着。
“小姐,那里是赌坊。”,南安口里嚼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说道。
郁晏清便豁然开朗了,怪不得呢,几家欢喜几家愁,说不定她那不着调的二哥已经去过了。
又行了一段路,忽闻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清亮悠远,很是不俗。
只是曲子本含逍遥意,几处却略显沉滞,倘若不是吹笛人技艺不精,那便是心境颇有不顺罢了。
目光与脚步寻笛声而去,一曲罢,驻足。
郁晏清抬眼望去,“怡芳阁”三字与门前揽客的如云美女无不彰显着此处的身份——花楼。
“看来又是一段苦情的故事。”,郁晏清忍不住自语道。
脑海里已经脑补出逍遥公子情场失意,便花酒吹笛,聊作消遣的话本故事。
“谁告诉你是苦情故事的?”,楼上一道青年的声音传来。
郁晏清吓了一跳,自己小声消遣竟被人听了个正着,面上颇有些挂不住了。
“对不住,兄台,不过是依着笛声瞎猜的,多有冒犯。”,郁晏清举手致歉,目光上移,二楼的窗子半掩,隐约能看见一道着墨绿色长袍的身影握着笛子倚在窗边。
那青年望着楼下面露窘色的小姑娘,行为怪异的样子,便要逗她一逗,开口相邀:
“你既随意揣度我的心事,又猜测相去十万八千里,这杯酒,你该请我。”
郁晏清也觉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背后嘀咕人家被发现了,说不出的尴尬,请杯酒也是应该。
只是,这里是花楼,自己能进去么?
片刻迟疑之间,只见南安已经一脚跨进怡芳阁,还回头歪着脑袋疑惑地望向自己。
一瞬间郁晏清便明白南安那丫头是在问自己:你怎么还不进来?
好的,凉州魔头郁晏清本该是这样,无所畏惧。
一入怡芳阁,并未如郁晏清所想有铺天盖地的脂粉气扑面而来,反而雅俗错落,姑娘们各司其职各忙各的。
中厅台上的姑娘恍若无人地舞着,红色的绸缎在她们的手里上下翩飞,台前的客人纷纷拍手叫好。
楼阁并未将一楼封顶,抬头能望见二楼的包厢以圆形的形状罗列着。楼梯旁有一小厮上前引路,安静恭顺,不似怡芳阁中的做工的人,大约是适才那公子的随从。
“姑娘,这边请。”,小厮侧过身子。
小厮推开门,一道慵懒的身影斜斜倚在窗边,墨绿的绸缎外袍和腰间悬着的玉佩都彰显着不俗的身份。
另一端置着一把古琴,琴前坐着一位清雅的姑娘。
姑娘见有客来便起身微微一笑道:“既有贵人来,素琴告退。”
那男子知道她来了,身子坐直了几分:“请坐。”
郁晏清来到窗边那张小几案前一屁股坐下,顿了片刻又捋了捋前摆,跪坐于蒲团上:“公子想喝什么酒?”
“万竹扫天青欲雨,一峰受月白成霜。(1)这怡芳阁有一酒甘洌清香,名为月霜。”,绿衣公子摆摆手示意小厮取酒来,“我不过是缺一酒友,方才不过是玩笑话,这酒我请。”说罢将面前小杯一饮而尽。
“那便不客气了。”,郁晏清知道此人不差这三两酒钱,便不做扭捏,也小抿一口,果然清爽回甘,“这酒确实是好酒,并不凶猛辛辣,反而入口回甘。只是翠竹劲直天却不晴,月光皎洁倒添三分苍凉,虽说公子自称并无什么苦情之事,但想来近来心绪大约也算不上顺遂罢。”
男子笑而不答,扬了扬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郁姑娘慧眼如炬,不知可有消解之法?”
“我既不知公子来处,公子却晓我姓郁。可见我的神通远不如公子,又何来良方能解公子所忧?”,郁晏清脑子里警铃大作。
什么,这就要开考了吗?
“姑娘不必紧张,我这人逍遥惯了。愿交天下友,能行万里路。在下只想同姑娘相交一番,并无歹意。”,男子垂下的手摸了摸手中的笛子,“至于来处——玉上牡丹处,京中繁花耳。”
郁晏清就算再不熟悉古人弯弯绕说话的方式,那也决计算不上蠢笨的,眯了眯眼歪着头:
“不知是宫中贵人?失礼。”
“不想瞒你,我姓周,名子徜,排行老五。”,五皇子继续添酒,“但我自明身份,并非是要以势压人,而是以诚相交,望能放下所谓地位头衔,将我当成一个普通闲散人,同我聊几句罢了。”
郁晏清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出门逛个街还能遇上皇子。
只是这五皇子待人处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抬眼对视,对方眼里是毫无杂念的真诚。
“原来是五皇子殿下,失敬。”,本欲慢悠悠起身行礼的郁晏清说着又默默坐定了。
“凭那一句诗、一曲笛音,我愿赌一把,放肆饮下这杯酒。君以诚相交,我当还以诚相待。”
二人相视一笑,举手碰杯,共饮月霜。
这酒一喝便喝至月上树梢,怡芳阁里人来人往,这间雅阁却只有两人相谈甚欢的声音。
“晏清,你也喜欢五柳先生的诗作?”
“正是,五柳先生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我亦如此,纷扰甚繁,心难静也。方外小屋,大自由也。愿行千里,望尽大好山河。”
“实然,真清净,乃大自由也。可要说起闲静,我怎么听说你在凉州之时,先是抢了马倌一匹通体乌黑、毛色锃亮的汗血宝马,后来又是当街纵马险些伤了一老妇,你两个哥哥天天跟在你屁股后边儿给你收拾烂摊子,怎么着也不像是一个爱闲静的人啊。”,五皇子打趣道。
南安听罢反倒急了:“可不是我家小姐故意纵马伤人,那日,一个小贼偷了一老汗给儿子看病的救命钱,是我家小姐顺手牵了一匹马去追人,王婶子耳朵不好没听见,这才险些撞上。”
“若是如此,这便是郁英雄仗义出手的故事竟无人传唱了。”
“可不是,人言向来如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郁晏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得亏南安记性好,不然她也不知道之前的郁晏清是在做什么呢。
“晏清,那日大殿一见我便有心相交,我知你当有胆有识。皇权何其威严,你不卑不亢,殿前拒婚,潇洒不让须眉,我很佩服。我猜想你初入玉京,定当要往东街这凑热闹,故而特地在此消遣,想着或许能碰巧遇上,想来我们确实有缘。郁晏清,幸得相识。”,五皇子眼清心澈,话语真挚无一丝旖旎,手举白玉酒杯悬在空中。
“以后在这玉京,有什么事儿便来找我,多少我还是能摆平些的。”,五皇子摆出一副地头蛇的样子,“除了我三哥,其他人陪我喝酒都是一副谄媚样,好没意思,只盼你能拨冗陪我喝两杯,说说凉州城的事儿,我还从没去过那儿。”
“拨冗实在是言重了,反正我是个大闲人,你也同我讲讲其他奇闻逸事。”,郁晏清那跪坐姿势只撑了片刻,早已大剌剌地盘腿坐着,就算是盘腿也有些腿麻了,便起身走走,推窗揽月。
晚风渐凉,打进窗户乱了绿衣公子的发丝。月光如霜,倾泄洒落满窗轩酒盅,却也不及他眼眸清亮。
郁晏清举杯相碰,发出白玉相撞的清脆之声。
“周子徜,你这朋友我交了!”
酒入喉腹,热意上扬,郁晏清也分不清自己是真醉昏了头,还是借酒吐了真言,幽幽轻叹:
“你若生于这草舍天地之间,该有多好。”
绿衣骏马,一剑一笛。
何处不是天地?何处不能逍遥?
五皇子亦是嘴里泛上几分苦涩,自嘲一句:
“我若不是身在皇家,该有多好。”
果真没有看错,她果然能知我不屑,晓我所往。
郁晏清醉倒在几案上,扒拉开数不清的月霜空瓶,心中喃喃:还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梦里,能有与我一样向往自由的不自由之人,倒也不算寥落孤单了。
翻云遮月,竹尖白霜散了,周子徜三分醉意的脸上忽而暗了。
樊笼能锁金丝雀,惟叹君竹不可留。
(1)引自赵贵璞《过仙霞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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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共饮月霜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