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归云 第7章 第 7 章

丹穴山，紫炎峰。

时辰尚早，天边方才一线微明，清晨的云雾层层叠叠，凝聚着鲜明的潮意，任凭微风来回吹拂也依旧不曾散去，轻而易举地便打湿了来人的袖口袍角，赤色的布料也因此多了几分暗沉。

丹穴弟子皆知二长老丹煌性情严苛，不苟言笑，日常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丹道修炼之上，哪怕是其门下弟子徒孙也少有人敢于冒昧打扰，会专门在这个时候赶来这里的自然便是携着小黑而来的景晏。

又或者说，是这紫炎峰峰主的新晋亲传弟子——丹烨。

想着上次小黑见到师尊时那明显有所忌惮而不愿靠近的模样，犹豫了一会，景晏还是将它暂且从自己身上放了下来。

实在是修为差距太大，更别提师尊的原身还是那山巅的苍鹰。

“在门口等一会。”注视着小黑似乎闪动着不解眸光的双眼，景晏将其放到了正堂门口的石阶上，随后俯下身去安抚般地摸了摸小黑的额顶，又道：“我马上回来，好吗？”

小黑听了后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至少这样的回应它已然做的熟练，随后一个闪身便不见了影子。

总归这紫炎峰顶也是丹穴山上少有人来往的地方之一，又向着隐去行迹的小□□了声小心，景晏这才正式踏入了已然流露在眼前的宫殿大门。

“弟子丹烨，前来拜见师尊。”

行至内阁门前，话音刚落，甚至未等景晏俯身行礼，房门便在一道无形灵力的牵引下从内缓缓打开，随之露出一道挺拔如松的出尘身影，抬眼只见鹤发童颜，一双黑眸深沉如潭却依旧不失锐芒，明明是站在略显昏暗的屋内，却让人不由得便能够联想到那群山之巅，周遭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浓郁药香。

正是如今丹穴山的二长老丹煌。

对于修士而言，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可重现过去的青春面貌，当然也不乏选择遵循天道变化的顺其自然者，如今看来这位丹煌长老显然是前者。

事实上，得益于对那凤凰传承的崇敬，大概整个丹穴的得道修者都是如此。

打量了一下眼前人明显不同于平日的一身灰布长袍，景晏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实则微不可见的黑色痕迹，在丹煌的示意下踏入了已然大开的房门，随后半是猜测半是确认地开口问道：“师尊这是刚刚从丹房出来？”

“嗯。”丹煌应了一声，仿佛该有的喜悲早在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耗了个精光，语调是一如景晏记忆中的那样平稳冷硬，但目光中却到底是流露出了几分并不明显却实际存在的温润柔和，未作下文，抬手一招便有什么东西从旁边不远径直横飞到了他的手心，定睛一看原是一个巴掌大的黑釉瓷瓶。

随后，瓷瓶被递到了景晏眼前。

“这是？”

到底是有从小就在丹煌手下教养的年月，景晏对上他面上一贯的冷脸也分毫不怵，毕竟外人谁又能想到这位看上去不近人情的二长老偶尔在人后还会流露出几分寂寞呢，不如说早就对这位长辈只是不善言辞的性子心知肚明，抬手接过便直接打开了盖子，鲜明的丹药香气紧接着缓缓溢了出来。

漱魂丹。

上品丹药。

熟悉的丹香勾动起许久未曾使用的记忆，这三个字很快便在景晏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向来是神魂有损者会选择的丹药之一，更别提品相极好，更显炼制不易，过去这段养魂的日子里丹朱也曾送来过一些，但要景晏自己来说，交给他这个眼下神魂已然恢复只需修养的家伙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但看样子，自己最好还是收下的好。

丹煌也没有多加解释，好歹也是已经到过一次化神的修士，景晏的丹道修行已然早就不需要他来费心，如今所谓的拜师也大多也只是遮掩身份之用，只是吐出了简洁的三个字：“拜师礼。”

“您这拜师礼给的早了些。”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关心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景晏闻言脸上终究还是没能掩住笑意，对于早已视为亲人的对象也不必客气，不如说若是自己推辞反而会惹得对方不快，于是就在丹煌目光的注视下盖上塞子，放到了自己腕间的手镯之中。

随后，景晏严肃了神色，又正了正衣冠，按着丹穴一直以来的规矩板板正正地行了三拜大礼。

动作间，自然而然的，景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想当初若不是那惹人烦闷的血脉突然觉醒，早在几百年前自己便该行全了这份礼数。

想到门内丹煌长老名下依旧悬置着大弟子的名册，景晏心头不禁一暖。

至少自己现在的确可以同丹朱他们一样，称呼眼前的人为师尊，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份心愿。只是……这原该的师弟如今齐刷刷变成了师兄，到时候难免又要被那几个家伙调笑了。

“这就够了，只是个过场而已。”三拜过后，丹煌抬手搭上了景晏的肩，算是止下了他还要接着敬茶的动作，随后一个用力便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怎会，我本该就是您的徒弟才对，该有的礼数自不能少。”

表露着自己发自心底的心思，景晏只得顺着丹煌的力道站起了身。不等其他，便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肩头依旧不曾松开的手掌，不过下一秒他便清楚了缘故，只觉一股冷冽的气息从那手掌的皮肉下蔓延开来，随后逐渐深入，直至抵达灵台。

可见，丹煌修炼的，正是冰属性的功法。

事实上，这也正是当初的自己唯独会对这一位看上去不好相处的长辈感到亲近的原因，最后还硬要拉着丹朱、丹离和丹玘三个都直接一起投在他的门下，甚至不等拜师就搬了过来，让这处本该清净的院子一连吵嚷了数年——毕竟对于一个天生体热甚至有时还会承受灼烧之痛的幼童而言，这般冰冷的凉意实在是无法不让人感到舒适和安心。

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几个才知道，原来丹煌长老一直不曾收徒的原因并不是他厌烦徒弟。

而至于为何丹煌在丹修一途上走的依旧长远，其中有的自然就是别的奇遇了。

毫无反抗地任由冰冷的灵力在自己如今的体内来去，最后甚至连识海都罩上了一层冷意，又过了片刻，那份寒凉的温度才随着丹煌的收手而逐渐散去。

“恢复的不错。”仔细查探过后，丹煌如此说道，对之后的打算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还是多谢师尊这些日子让丹朱送来的丹药。”景晏笑道：“不然哪怕有灵池蕴养，神魂的损伤也不会恢复的如此之快。”

闻言，丹煌点了点头，又出声道：“还有一物。”

语罢，便有一块看上去分外眼熟的赤红色晶石落入了手中，景晏下意识望去，只见正是自己在昆仑石室中发现的那一块，数月前在返回丹穴后他便交给了丹煌，拜托他帮忙查看一下此物的底细，这般看来已然有了结果。

“所以，这究竟是……？”

“龙血。”平淡地抛出一声惊雷，丹煌将赤晶塞进了景晏手中，叮嘱他将东西收好，又接道：“至少也是和龙一般无二的灵兽，不然怎么能承载下你的神魂。”

修至化神，又有凤凰这般神兽的传承，能蕴养数年却依旧不失灵气的东西又岂能只是凡物，这样的念头早在景晏醒来后不久就已经意识到了，如今说来比起震惊，倒不如说果然如此这样的感受更为贴切一些。

只是以后在外，这东西可就不能再这样随意示人了。

心绪一转，景晏干脆将赤晶塞进了空间角落的手镯之中，毕竟摸不着底细的就该和摸不着底细的放在一起。

“昨日丹朱来寻我，看样子你把他气得不轻。”想起记忆里丹朱的模样，丹煌原本因见到景晏本就柔和了些许的神情也更放松了些。

丹朱和景晏，两个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过去在院中玩闹的情景都还仿佛历历在目，如今哪怕世事变化，有些东西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曾改变。

“他什么都没说，毕竟我特意拜托了他保密。”提及此事，景晏的面上更是难掩笑意，论如何抚平丹朱的情绪，整个丹穴大概也没有谁比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更加清楚，“可别告诉他您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非要和你打一架不可。”丹煌说道，倒是没有做出丹朱当时那般拒绝的反应。

而这话也不是凭空而来。

在丹煌的记忆里，小时候这两个小子可没少胡闹，再加上丹离丹玘兄弟俩，四个人闹哄哄的直吵得自己头疼，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丹朱火烈的性子一直不大改，丹离丹玘也还看得出几分幼时的模样，倒是景晏，不知道怎么渐渐长成了个看上去温润老实的模样。

“但我的确什么都没说。”景晏双眼微眯，唇边的微笑也更上扬了几分，整个人的气质柔和而温暖，配上那张外人看来都要夸上一句光风霁月的脸更是显得温文尔雅、毫无心机，接下只是来吐露的言语怕是要让当事人听见可就不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了：“师尊机敏，自己猜到了罢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虽然和自己的弟子聊些日常的小事也很有意思，但丹煌显然还记得一个普通的师尊此刻该做的事，透过大敞的房门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出言打断道：“去考功阁取你的名牌玉简吧，既然要加入秘境队伍，还是同其他弟子打好关系才是。”

“明白。”景晏应着点了下头，“那弟子先行告退。”

“去吧。”丹煌注视着人走了出去，只是在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瞬又开了口，语气间竟是带了几分不再掩饰的不满，尽管变化不大，但也足以让景晏发觉：“下次再来可别像是做客一样。”

语罢，只待话音刚落，木制的房门就在景晏身后“咚”的一声合了个严实。

这是觉得自己太过生疏了吗？

景晏无奈一笑，心头有愉悦一闪而过，随后回身先对着紧闭的房门到了声是，这才揣上见他出门便一个闪身猛然窜过来的小黑抬脚往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