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像是有一座钟,数年沉寂于天地,此刻被他硬生生撞了上去,翁鸣声悠长如利剑,一瞬间穿透她的耳膜。
徐砚祈说的话,是事实,是他们都明白的事实。这个事实就像是灌了水的气球,一旦被戳破,里面的水便会倾泻,而他们之间兄妹的关系也会变得扭曲异样。
不打破、不戳穿,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最好的。
而他偏偏如此直白地提醒她,就好像要逼着她面朝一条看不到尽头、不知道结局的路,然后像恶魔一样在她耳边告诉她,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也必须走。
“哥。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们之间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不管我们对彼此是什么感情,都不能再更近一步了。”明栩试图挽回局势。
徐砚祈哂笑,磁性的嗓音直透进她的心口,无形的手握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好理智。”
“我清楚的事,你应该更清楚。就像那年我跟你表白,你说我荒唐。哥,你别自己也成了荒唐的人。”
徐砚祈深如幽潭的眼眸凝着她,听她的清晰话音,看她的唇张张合合。他的眉心渐渐下压。
“当年说你荒唐,是因为你还要高考。如果我也冲动表达我的心意,会影响你的学业。”
明栩微怔,“所以那时候,你就已经……”
“是,那时候我就喜欢你。说起来,也算我不是人,对养大的妹妹动了不正的心思。”他坦白。
“荒唐的不是你,是我。”
明栩听到他说的话,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不受自己的控制。
“栩栩,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徐砚祈靠近她,声音刻意压低。
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看着近在迟尺的一张俊脸,感受着他引人沉沦的目光,明栩感觉整个胸腔的空气都被挤压,简单的呼吸竟然变得如此困难。
她的周遭都是他的气息,强势地占据着、接触着她。
徐砚祈默默等待她的回答。
“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这样。”最后一丝理智牵引着她说出拒绝的话。
男人自然不会死心,且他太了解她。她心里树立起的数千道防线,已经被他一道一道砍断,残留不多。
他又开口,“那你就忍心看着我以后孤独终老吗?”
明栩只觉心悸,“什么孤独终老,我又没说要和你在一起,而且,你也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
“你不和我在一起,不就是想让我孤独终老?你还想让我跟谁在一起?”
“哥。”明栩试图和他讲道理。
徐砚祈却伸手,握住她白皙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沉缓,“喊我的名字。和你生气的时候一样,喊我的名字。栩栩,现在不要喊我哥。”
徐砚祈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是从那个受她敬重的哥哥剥离出来的又一人格,卑劣地剖析着人性的**和弱点。
这样的动作太过暧昧,暧昧到让她心慌。心快跳出来了。
她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我们如果在一起,在外人眼里是你我不道德,在家人眼里是……”徐家养她如亲生,若是知道她和徐家唯一的后代在一起了,会怎么想?
捏着她手腕的指骨用了力。
“理由这么多。”徐砚祈的指腹摩挲她的腕骨,“没有一条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总是这样,把别人的想法看得这么重,却不懂如何以自我为中心。”
“当年和我告白的时候,那股子冲动劲呢?”
“那是十九岁的明栩,不是现在的明栩。”
“现在的明栩是什么样的明栩?谨小慎微,周到克制,什么事都藏得极好?”
他松开她的手,她迅速将自己的手藏在身后,头偏过去。
徐砚祈知道她在逃避,食指擒着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回答我。”
“哥——”
“不要叫我哥。”他的眼尾锐利,声音透着隐忍,神情中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明栩有点害怕这样的徐砚祈,他好像有点失控。
“徐……徐砚祈。”
他低笑,如口渴至极的人终于喝到了冰凉的清水一般,眼底是满足,“栩栩喊我名字,真好听。”
声音邪佞。
明栩心尖一颤。
他再次试图攻略,“给我一个机会,和我试试。”
这声话带着些乞求的意味。可他分明该是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不近人情的上位者。
如此反差,之于明栩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多年喜欢的男人如今在和自己表白,似乎她不应该有什么犹疑。
可她不敢轻易答应。
巨大的身世差距、认知差距、家人的未知态度以及外界的看法,全都如缠绕在脚上的荆棘,无时无刻、无声无形地羁绊着她。
明栩深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总是走一步看五十步,顾虑多得要死,骨子有着拧巴,更有自卑。她能够把这些都藏起来,但不代表这些伴随她成长的个性能轻易消失。
她不免在心底责怪,分明已经在努力地让自己放下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地来搅乱她的心。
沉默的时间里,她在衡量,而他在等待。
“哥,对不起。”她重新喊回那个称呼。
徐砚祈听到她的这声对不起,心沉到了底。
他的眼底流露出失落,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霭,光亮都消失,“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纵使你喜欢我,也不肯松口?”
明栩抿了一下干涩的唇,“是啊。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和你有更深的纠葛,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需要考虑很多事情,我们之间,不合适,也没可能。”
我们之间,不合适,也没可能。
明栩的这句话,像是给他下了判决书。残忍决绝,果断锋利。
徐砚祈仍旧盯着她,似乎希望她能改口。可最终等到的却是她一句,“哥,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她还特意加重了“哥”的字音,提醒他们之间的身份。
他默了两秒,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后退一步,“好啊,妹妹。”
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等确认他走了以后,明栩觉得自己身上的所有力气都一瞬间被抽走,她靠着墙坐在了地板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把他拒绝了,他会伤心难过吗?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却在自己的妹妹这里吃了闭门羹。
脑子里一团乱麻,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太狠,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她太清楚,从兄妹变为情侣容易,从情侣再变回兄妹却不是易事。而且,他对自己的喜欢又能有几分呢,又占他全部的人生几分呢。
明栩,以前走错过一步,现在和未来不能再走错了。
她对自己说。
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又想到路之闻的东西还在外边,她走到门口,开了一点门,探出头,发现放东西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可能被他收走了。
算了。
门重新合上。
这个夜晚,噩梦缠绕。
梦里,她不顾一切和徐砚祈在一起了,但换来的是父母的冷眼责备,外人在背后的嘲笑,以及爷爷的一声叹气,“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把你接回来。”
而场景一转换,是她和徐砚祈之间热情冷却,最终以分手结尾,闹得难堪。
凌晨三点半,明栩从梦里惊醒。
她艰难地逼着自己再度入睡,又是一个梦。
这一次,无关徐砚祈。梦里,是她的亲生父母,从恩爱的恋爱,到最后,频繁的吵架。而梦里的明栩只有三四岁,看着父母吵架,在一边不停地在哭。
她的母亲愤怒地把水杯砸在地上,满地碎片,指着她,“明栩你哭什么哭!能闭嘴吗?”
早上六点。明栩又一次惊醒。
而在另一个房间,徐砚祈一整夜没睡。
他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会有一些困难,比如家人可能最开始难以接受,但父母和爷爷也不算古板到无法沟通,他们两个也不至于真的有违伦理或者祸害到他人,他不明白明栩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为什么要拒绝得那么干脆。
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是不是她对他的喜欢其实并不多?
是不是他还不足以让她信任?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问题却好像没有标准答案。他觉得苦恼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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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
明栩下楼,撞见徐砚祈,她没想到他也会起那么早,正在厨房做早餐。
见到他,明栩心里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倒是徐砚祈,又恢复了那克己复礼的样子,仿佛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朝她笑,“早啊,栩栩。”
一如往常。
“早。”
“做了皮蛋瘦肉粥,还有一些糕点。你先去坐。”
“好。”她坐到餐厅的座位上,见桌上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郁金香,不过不是她昨天带回来的那束。
徐砚祈把早餐放在明栩面前。
“谢谢哥。”明栩僵楞楞地回答。
她埋着头,小口小口抿着粥。
“粥很烫,慢点喝。”
“好。”
徐砚祈就坐在她对面,也不吃早饭,只是盯着她看。她一直不抬头,闷声地一口一口喝着粥。
过了一会,徐砚祈开口,“栩栩,既然你不想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那我们就还是退回以前的位置。”
“在我面前,不要那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