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浓妆之下,伪装的乖巧破绽百出,高高挑起的眼尾满是戏谑挑衅。
黎苗的身后还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蔷薇色的面纱斗笠,长长的软烟罗垂至腰间,更有无数八股红绳穿挂铜钱,围于边缘,稍有动作,便是响动不休。
唯独露出顶嵌玉银冠,古朴沉郁,叫人窥不见半丝容貌。
素衣简朴,唯有两痕云纹勉强算得上是点缀,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身形似鹤,立于屋脊。
站在黎苗身后,如同撑起一座无形的巍峨高山。
幸而谢予恩毕竟是打着下凡修养的幌子,消息并未四散开来,是以沧澜一行无从得知。
黎苗从箱底翻出来的旧日斗笠,拍掉积年的尘土,只戴给沧澜一个魔看罢了。
恰有风吹过,拨弄黎苗发髻之上长长的红色缎带,金线织就得蔷薇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缎带柔软,攀上斗笠之上红绳铜钱。
“黎苗,素霓山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原以为你不过是喜欢搞些高风亮节的名堂,出来哗众取宠,可是今日一看,是狗改不了吃屎,栽在男人身上多少回,你们都长不了半点记性!”沧澜讥刺道。
黎苗吃过亏,却也鲜少在嘴上占不了便宜,借着沧澜的坡就要下自己的驴,学着沧澜的调子,阴阳怪气地反唇相讥,“是啊,高风亮节又填不饱肚皮,洁身自好又不能保性命无忧,我再不擢选美貌者以自用,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
摇头晃脑间,耳畔的流苏荡过肩颈,划出好看的弧度。
没有人看到面纱斗笠之下,谢予恩神色并不自然。
偏偏他还得在斗笠中飞快结印,骨节分明的手恨不得缠在一处。
神力在吞吐纳息中,化为潺潺精气,顺着缎带红绳,注于黎苗。
谁叫黎苗苏醒,可灵力尽失。
若非是浓妆艳抹,就光是如纸面色就得让沧澜一眼瞧出破绽。
沧澜行事做派与刊山相较更为狠辣决绝,也不同黎苗多废话,便纵身一跃,踩在伸进院内的红梅枝上,皂靴碾碎初初绽放的花蕾。
振臂一挥,只见乌云聚拢而来,飞沙走石。
本来在地上痛苦哀嚎的黑甲卫,竟个个诡异地立了起来,神情呆钝冷漠,动作僵硬好似傀儡。
即便红色丝线穿透血肉,移动之时只能加重疼痛,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向着四周动作。
若不是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丝线落下,当真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木偶。
“山神,带着小妖精们挪出院子!”
黎苗当机立断,登时站起身来,不着四六的神色一扫而空,杏眸中染上肃杀之意。
沧澜却控着黑甲卫,顷刻之间便堵死了四处通道,仿佛在嘲笑黎苗的不自量力:“今日,在这院子里的,谁也别想走!”
反倒是黎苗坦然应下,神色之中恍惚闪过一抹怔忡:“哦,兰木扶疏不是我的地盘吗?我又能走去哪里呢?”
问沧澜,也问自己。
幸亏谢予恩不动声色的全力相助,纯净且浓郁的神力不着痕迹地化为黎苗手中灵力自如。
沧澜看着还在摆弄手中红线的黎苗,满脸不屑:“老太太上炕,一年不如一年,与其揪着手中的丝线不放,倒不如跟了我,到时候,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何苦小寡妇一样守在这素霓山,屁用没有。”
“是啊,屁用、没有。”没有二字,轻轻咬在唇齿间,谢予恩静听出她语气里的落寞无边与一丝不甘。
这女妖精的过往似乎并不仅限于当日情报之上的“桀骜难驯”。
来不及细细思量,黎苗便已经将红色的丝线规规矩矩地缠在了手指之上,衬的红更红,白更白。
黎苗对沧澜视而不见,由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掌抱怀前,便有魔气浑浊萦绕周身,黑甲卫骤然动作,如虎添翼般勇猛无敌起来,竟然冲着小妖精们挥下刀剑。
刀光剑影之中,颇有势不可挡的意味。
砧板在下,鱼肉已备,只待刀俎落下。
可黎苗手中动作,系于一手的万千红丝,被轻轻拨弄,霎时,引得嵌于血肉的饕餮铃声四起。
声响细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铃声清脆却透出一股沧桑的味道,恢弘大气又夹带着有一丝诡异。
胜券在握的沧澜忍不住嘲弄讥笑一番:“黎苗,你才应该去人间唱戏,一套套的花活,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啊!”
可黎苗也不恼不羞,只是淡淡地接了句:“你不是要听我学生唱个小曲嘛,我这个作夫子的没什么能耐,只能简单给配个调子了。”
在场众人都有些头晕目眩,似乎于云端飘忽不定,更有胃中气机冲逆。
黑甲卫竟然都手摇头颤,即便黑甲遮掩,可甲胄之下肢体拘挛可见一斑。
胜败扭转转瞬即逝,沧澜强调功法,依旧难挽颓势。
知道这铃声蹊跷,却不明白黎苗此举何意。
即便是遍览群书的山神,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沧澜。
唯一知道黎苗意图的,便只有她身后的谢予恩,震惊又愤怒。
这是散魂铃。
上古禁术,同起死回生的聚魂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这调子阴损,是消磨三魂七魄以至于魂飞魄散,绝无再生可能的手段。
他是神。却也不是慈悲心肠泛滥的滥好人,可看见黑甲之下血肉之躯受尽折磨,倒不如直接给个痛快,何况他们只是听命于沧澜,并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悄悄地伸手,勾住了黎苗腰带上一簇铃铛,手上暗暗使了力道,试图制止杀红了眼的黎苗。
却不想黎苗被拽得身形略有不稳,却依旧牢牢地揪住了手中的丝线。
谢予恩正想张嘴劝下黎苗,却被她低声开口威胁:“谢予恩,有辱必反的道理还需要我多讲吗?杀刊山那只‘鸡’不足以警示沧澜这只‘猴’,我今日若不能让沧澜元气大伤,那苏宁山上下自今日起,一定会永无宁日!你若还没失心疯,就给我松手!”
黎苗语气狠厉,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毒辣呼之欲出,谢予恩忽然疑惑,黎苗这样曾经得过道、成过仙的可造之材,为何今时今日戾气满身,竟与魔气不相上下。
那句“辱人以不堪,必反辱;伤人以已甚,必反伤。”噎在喉咙里,到底没能说出口。
正思索着,一时不察,沧澜已经出手击中屋檐,却依旧兵败如山倒。
丝线之下,饕餮铃铛好似金水沸腾,将黑甲之下的血肉尽数熔成血水淌于地上。
沧澜惊讶于黎苗多日不见,灵力竟然已经深不可测到如此地步,也在黑甲卫轰然倒地之时,恍然大悟。
“黎苗,你才是魔族的好苗子,这么阴损的招数也敢冒险用,投身于魔族,假以时日,一方霸主不成问题,到时候也不必屈居于一方小小的素霓山,受各方掣肘。”
充耳不闻,黎苗只当沧澜放了个又臭又响的屁,手上动作不停,腕子上的掐丝镯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细细地收回了丝线,一圈圈的绕着,揪着银铃铛打理整齐,妥贴的挂在腰上,也不嫌弃上面尚且温热的血迹。
貌似不以为意地开口,语气轻佻:“沧澜,猜猜,你陈兵在兰木扶疏,围得铁桶一般,我能不能把信儿送出去?”
沧澜却道“你堕神多年,还狠狠打了天宫的脸,送信给天宫,只怕也换不来个热屁给你撑场面,至于妖兽本就各自为战,谁会为了你趟这趟浑水?人族更是弱得不值一提,你总不能想着求于魔族……”
魔族两个字还未说完,尾音尚在嘴边,沧澜忽然就明白了黎苗话里的意思,这个女妖精,她是真的疯了!
手上染着诸多血迹,趁着还未干涸,黎苗随意在石榴群上抹得干净,连身子都不曾转动,便将手背在身后,拍掉了谢予恩拦她的手。
微微歪了歪脑袋,黎苗弯着杏眸,巧笑倩兮,“你可真聪明啊!”
故作惊奇的嘲弄,让痛失一队黑甲卫的沧澜显得格外可笑。
他的神色震动不像是演的,沧澜百思不得其解黎苗为何会口出狂言。
在沧澜的震撼中,黎苗揭开了谜底:“你大哥往我的兰木扶疏递信儿不是一次半次,就等着能把他那个没什么靠山的大儿子塞进来,可是不太想掺和进神魔争执,我从来都是坚定的拒绝的,不曾松口,今天还得多谢你,把我往你大哥的船上推了推。”
言下之意,便是从今往后,她黎苗要黑白通吃了。
毕竟,心法不仅对神仙修为是锦上添花,对疏于修炼的魔族更是雪中送炭。
黎苗这一松口,她就不仅仅是声名远播的神仙飞升辅导的金牌讲师,更会是魔族趋之若鹜的心法大拿。
沧澜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等着自家大哥过来清算自己,倒不如一推六二五,溜之大吉。
临了还给黎苗留了句:“山水有相逢,黎苗,你的底牌也就用到头儿了!”
勉勉强强,尘埃落定。
不必回头,黎苗都能想到身后的谢予恩会怎样冷着一张脸、憋着一口气,等着质询自己。
阎王爷(好奇探头):“什么玩应儿在我门口一闪一闪的?”
开门,亮瞎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仗势银铃散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