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萧玉妙头戴帷帽与霖铃混迹在城北月老庙中。
普通人谁也不知道鲲冥山人长什么样子,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如果她低调出行,那想要在人群中一眼识别出鲲冥山人就有点难度了。
到了今日,萧玉妙其实已经对那个鲲冥山人失去了兴趣,出来几天,现在满心都是归家,想父亲,想紫荆细辛知叶她们,也想王卿家的糕点零食。
但她好面子,既然都偷溜出来游玩了,什么都没干就灰溜溜跑回去岂不折面?
是以,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回家的。
萧玉妙思及此处,帷帽的轻纱微扬,无意中一瞥,看到一名道士打扮的妇人孤身一人跨进月老庙,说她是妇人又不尽然,她虽然已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但身上没有贫困人家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摧残的痕迹,又没有贵族家眷锦衣玉食堆砌起来的雍容华贵。
道袍穿在她身上显得倒也似模似样,衬得她有几分高人的气势。
她脸颊瘦削,清丽脱俗的五官容易使人对她新生好感,只不过她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淡漠气质,仿佛历尽劫难归来看透破红尘的道家人,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
但萧玉妙觉得她仿佛似曾相识,再细看,熟悉感扑面而来。
萧玉妙很确定,她近期肯定没见过此人,甚至五年内都不一定见过。
那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面熟呢?
她仔细回忆,脑海中晃过一张久远到模糊的面容。
她瞬间惊叹,如果那人还活着,那年龄相貌也对得上。
萧玉妙与她擦肩而过时目光略过女道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她掀起幕围,喊住女道:“请问?”
女道停住脚步回头看萧玉妙,目光疑惑。
萧玉妙说:“我乃旧时的魏国人,后来搬去了楚国,楚国灭亡后我们全家又搬回了魏国,我想起儿时曾在魏国识得的一玩伴,姓萧,名字中有一妙字,我四处打听,如今魏国王都的大户人家都没有萧姓,您可知原来的萧姓人家搬到了何处?”
女人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语气冷硬道:“不知,女郎另找他人打听。”
“打扰了。”萧玉妙放下幕帘,转身走出月老庙。
看到女人对自己所说的话的反应,她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子便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
但也只是过去式了,她如今的至亲姓李名显,细辛,紫荆,霖铃,知叶,焚风等人也都如同亲人一般,决计没有她萧雨非。
萧雨非视线触及萧玉妙身后的霖铃,表情大惊,很明显她不认得萧玉妙,却认得霖铃,当初离开魏国时霖铃已经是少女模样,如今的霖铃于少女时期相差不大。
而萧玉妙就不同了,五岁的孩童和十五岁的少女,已然大不相同,只有儿时的三分影子。
显然霖铃也认出了萧雨非,但她没作声,和萧玉妙一样装作互不相识。
萧雨非收拾好表情,脸上从最初的吃惊变作从容。她心想,不过是旧时胞妹的贴身护卫而已,不值得她费心神,或者说不值得她鲲冥山人挂心。
但很快她又想起霖铃跟随的少女,少女那微掀的帷幕露出的半张脸似乎给人一种情切感。
霖铃,魏国,萧姓人家,有一妙字,如今查无此人。
所有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刹那间如拨云见月,茅塞顿开。
萧雨非醍醐灌顶一般,她即刻猜出了霖铃跟着的主人是谁,这名少女很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萧玉妙。
萧雨非转身追出去时,人已不知所踪。
罢了,即便相认也犹如反目的仇人,形同陌路为好。
另一边回到住处的萧玉妙躺在藤椅下吃霖铃剥的栗子。
俗话说,春困秋乏,萧玉妙吃到一半便困意袭来,她推开霖铃递来剥好的栗子肉,侧身小憩。
霖铃怕她着凉,进屋给她拿毛毯盖上。
午后阳光透过树木枝桠间的缝隙斑驳落在萧玉妙脸上,她眉头皱起,霖铃抬手执蒲扇为她遮光。
萧玉妙慢慢入睡,不久便陷入梦境中。
梦里的画面一片混乱,萧玉妙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痛苦地被迫全盘身临其境,只想赶紧脱离梦境。
忽然一个念头袭来,这个梦的剧情发展好熟悉,她好像不只一次做过这个梦,每次在梦里都是溺水一般的痛不欲生,醒来后又了无痕迹全都不记得,只有再次回到这个梦境她才会想起,哦,原来之前我也做过这个可怕的噩梦。
但这一次她醒后,梦中所有细节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亲身经历过,随后萧玉妙就明白了,那不是梦。
霖铃看着惊醒后神情恍惚的主子,她担忧地为主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女郎,您又做噩梦了吗?”
萧玉妙盯着霖铃担忧的脸沉默了几秒,缓缓摇了摇头。
那些不是梦,而是她前世的记忆,是前世真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历。
萧玉不消多会便有些搞明白了,她重生了。
她现在是带着前世的记忆从二十岁回到了十五岁。
此时离魏国灭亡,李显统一四国还有两年,离霖铃上一世的死期还有几天,而此时她刚刚认识前世负她的魏国美男子卫子阶。
前世她带着霖铃来到魏国游玩,在魏国王孙卫子阶日日爬墙表白下陷入爱河。
卫子阶消失后父皇告诉她,除了他自己,世间男子大多诡计多端,没有真心,卫子阶肯定并非真心喜欢她,而是早就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接近她就是为了使用美男计挟持她作为人质逼迫汉降魏。
霖铃前世在这次魏国之行和卫子阶一样消失在她生命里,这一直是萧玉妙前世的心病,刚喜欢上的人失踪了,贴身女护卫也从此不见踪影。
萧玉妙抬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霖铃,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霖铃却误以为萧玉妙是要抱抱,于是先她一步把她搂入怀里安抚:“女郎莫怕,梦都是假的,有霖铃保护,必不让女郎陷入危险之中。”
萧玉妙眼眶一热,鼻子泛酸,滚烫的泪滴落。
霖铃再忠诚不过,绝对不是背主的人,她从年幼起就被当成暗卫培养长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成为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却在二十五岁和她来这趟魏国之行无故失踪,多年音信全无,铁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此刻未及弱冠,年仅十七的少年卫子阶趴在墙头多时,他扬声对院中少女道:“院中佳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吾亦为之倾倒【1】。”
前世萧玉妙在魏国第一美男子热烈的示爱下渐渐动了凡心,准备答应与之交往时,对方就从此查无此人了。
想到前世他负了自己,致使她耿耿于怀,萧玉妙这便目光微冷,淡声下令:“霖铃,杀了墙上之人。”
“是,女郎。”霖铃拎起刀跃上墙头:“登徒子,受死罢。”
卫子阶有些吃惊,转头望向院内的萧玉妙:“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卿何故要杀我?”
萧玉妙立于庭院中冷冷地看着他:“轻浮之人,该死。”
“误会,吾只是见了你便心生欢喜,绝非有意唐突,如有冒犯,请勿见怪。”卫子阶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我们还会再见的。”
霖铃要追,萧玉妙叫住了她:“算了。”
从头再来,萧玉妙今生也不可能再爱上卫子阶,那他也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伤辜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必要为之花费时间和精力。
……
崎岖的林间小道上,两道倩影驾着骏马飞驰而过。
“女郎,您怎么了。”霖铃抓着缰绳担忧地问马上摇摇欲坠的萧玉妙。
“我头疼。”萧玉妙用力拍打自己的头部试图缓解剧痛。
两世记忆交织融合,大脑负荷过重,她一下子难以全部吸收,导致她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霖铃脚底用力一跳,跃到萧玉妙后背,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并抓紧她手中的缰绳:“女郎,您这样容易落马,我们共乘一匹吧。”
“好。”萧玉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现在脑子像被平底锅狠狠拍过一样,记忆都是错乱的。
最后萧玉妙承受不住疼痛晕眩之感晕倒在了霖铃怀里。
霖铃吓得半死,检查一番,发现她浑身滚烫,想掉头去找医者,又谨记女郎出发前说要避开人,她只好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好女郎先。
霖铃运气好,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荒山中一座废弃的破庙。
她抱着女郎飞身下马步入庙宇内。
陋室久无人住,尘垢积厚,她扬手以内力清理尘埃后再把女郎放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依然发热,不减分毫。
霖铃想了想,私下一角衣袍,将水囊中的水倒在布料上,再为女郎敷贴于额头上降温,如此数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了,主子的体温终于明显下降了。
守着女郎到天黑,霖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萧玉妙的体温,发现她已经恢复正常。
霖铃大松一口气,她试探着叫了几声女郎,床上的女子皱了眉头,缓缓醒了过来。
萧玉妙对上霖铃的脸,反应有些迟钝:“你……是霖铃?”
“对,我是霖铃。”霖铃常年冷若冰霜的表情在面对萧玉妙时不自觉的瓦解变得柔和。
萧玉妙摸了摸霖铃的脸,自己真的重生了,不是在做梦。
“霖铃,从今以后,我恢复萧姓,不再是李显之女。”
“霖铃自十五岁起只认女郎一人为主,百死无悔。”
“我信你。”萧玉妙抚摸着她的脸,笑了笑:“以后我们四海为家吧。”
两人骑马并列离开了破庙。
“这个公主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吧……”
“院中佳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吾亦为之倾倒【1】”摘抄并修改自先秦.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这篇诗赋中的佳人是指先秦时期宋玉领居家的楚国美女。登徒子污蔑宋玉好色,宋玉向楚王据理力争证明自己的清白,挺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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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