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 第21章 冷箭

须臾，只听一声锣响，司射官高声道：“此箭正中靶心！”

语毕，一片哗然，最先叫起来的是王冲，他折扇一开，起身赞道：“风驰电掣，精妙绝伦！”

薛冷竹暗自拍手称快，她自是知道宋疏遥的水平，贤王说的不错，东都贵女多修习君子六艺，只有精通与否，没有会与不会，宋疏遥对骑箭颇有兴致，幼时便有先生教习，十几年不曾荒废。

李婉恼羞成怒，扬起长弓指着她道：“你是不是在弓上做了手脚！”

“原来如此，”小张将军恍然大悟，旋即应和起来，“方才过来之前就见你拿着弓箭摆弄，原来是在作假！”

宋疏遥往后退了一步躲了躲，无奈道：“公主殿下，这不是宫里配备的弓箭吗，即便我再做手脚，岂能实现一矢中的。”

她心中暗想，若是自己有这个本事，应该即日去往兵部任职，主管制作百发百中的兵器，大渊朝开疆拓土指日可待。

“我不管你怎么作假，”李婉喝道，“换一把弓箭跟我比试。”

议论声四起，众人暗自用眼神交流着李婉在胡搅蛮缠，仗势欺人，宋疏遥无可奈何地连连点头：“好好好，全听殿下的。”

不多时，又一把新弓递了上来，宋疏遥试了试，不愧是兵部制造，规格基本无差，马上便顺手了。

李婉咬牙切齿：“这次你先。”

宋疏遥凝神静气，引弓待发，弦如满月，势如破竹，倏忽间又是一箭！

正中靶心！

看客倒吸一口凉气，李婉冷笑道：“好啊宋疏遥，藏得够深的。”

这话有失偏颇，她不是故意扮猪吃老虎，总不能一开始就跟李婉说“我很会射箭，你别跟我比”吧，再说这样说了李婉也不会听，反而更让李婉生出羞辱她的兴致。

她不爱出风头，可既然已经出了风头，就断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宋疏遥恭敬地笑了笑，伸手请道：“殿下请吧。”

李婉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气得双手微抖，这一箭微微偏了一点，可也算中了靶心，司射官擦了擦冷汗，报道：“此箭正中靶心。”

“这么玩没意思，”李婉狠厉道，“你不是百发百中吗，那咱们玩活靶子。”

宋疏遥眉心一凛，所谓活靶子，花样很多，但无非都是要用活人当靶，私下里有人玩，明面是提都不敢提，李婉竟然当着朝中众臣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想必李岳川又要头痛。

李岳川的确很头痛，他蹙起眉，沉声道：“长乐这性子得改改了，身为公主，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很低，甚至听不出怒气，张皇后却觉得后背一凉，请罪道：“是臣妾疏于管教。”

李岳川对身旁的大太监郑公公使了个眼色，郑公公立马心领神会，小步走向场中。

场内，李婉说着，疾行几步，一把拉过张怀远的衣领，怒气冲冲道：“就用他当靶子，宋疏遥，你敢不敢玩？”

张怀远惊恐万状：“表妹？”

众目睽睽之下，宋疏遥想着这事应该成不了，可心中依旧百转千回，正在思索对策之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公主想玩活靶子就去骑射，恰好微臣也是闲着，陪殿下去西林赏赏雪景。”

谢字卿踏雪而来，施施然站着，水汽在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霜。

宋疏遥看向他，谢字卿却没有看她。

她分不清谢字卿是想帮她还是想帮李婉，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离谢字卿不远处是带着皇命来劝慰李婉的郑公公，他见谢字卿捷足先登，也是舒了口气，默默回到了李岳川身边。

听谢字卿一说话，李婉稍稍清醒了，把手里的人往旁边一丢，喘着气暗暗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冷道：“好啊，疏遥也一起去吧，咱们这局还没分出输赢呢。”

西林险要，林边有断崖，想要下手比东林还容易。

看着李婉的冷笑，宋疏遥冷汗涔涔，她真的没想到短短一天跟李婉的梁子结得这么深，可既然让她盯上了，这事就别想轻易揭过，她若不应下李婉的要求，还有千百种幺蛾子等着她。

她真是犯在李家人手里了！

暗暗叹了口气，宋疏遥只能应道：“能继续为公主伴驾，荣幸之至。”

几人行到李岳川面前，请示要去西林狩猎，张皇后甚想让太子通过射猎表现一番，便点他同去。

太子却道：“比试还未结束，况且稍后还有饮食歌舞，儿臣自然要盯着些，”他看向贤王，笑得温和有礼，“不如大皇兄去吧，皇兄的骑射武功可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好的。”

“太子殿下过誉，”贤王深沉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慈爱，又看向礼王李朔，“四弟一起去吧。”

两兄弟素来互相防备，太子反常地让他去出风头，贤王顿觉有鬼，既不能驳他，又想加点筹码，太子虽然愚笨，可对弟弟妹妹倒是不错，这才叫上李朔。

李朔正拿着个桃子啃，目不转睛看着演武场的比试，听贤王问话，才回神道：“我不去，我要看歌舞，”他又看向李岳川和张皇后，笑得人畜无害，“我也想陪着父皇和母后。”

李岳川眉间的阴霾稍退，总算还有个让他省心的，点头道：“朔儿就留下吧。”

贤王也不再强求，起身同众人一同前往西林。

一行人骑着马，背着弓箭，踏过皑皑白雪，一路奔骑，直到踏入西林地界才缓速下来。

在这样的冬日里，想要找到猎物还得往更深的林子里走，一般能遇到野兔野鸡之类，运气再好点能看见鹿和狐狸，旁的就稀少了。

谢字卿，李婉，贤王三人并排行在最前方，其他人因为李婉的原因，都不敢跟宋疏遥亲近，唯有谢平不信这个邪，同宋疏遥并驾齐驱，偶尔说几句话。

路上有拦路的松枝，谢平一一拨开，飞雪溅入宋疏遥的衣领里，她笑着歪头去躲，千娇百媚。

李婉压抑住内心要炸裂的恶意，暗骂道：贱人！

谢平笑道：“宋娘子果然是第一次来踏雪寻梅，西林这片骑射可穿不得这样敞开的斗篷，要穿棉夹袍，再配一条毛领子，就像我这样。”

宋疏遥点头：“原来如此，我说跑起马来感觉四处漏风，下次便知道了。”

谢平又道：“你若喜欢骑射，就等明年秋猎，下第一场雪之前，我带你去。”

宋疏遥认真思考片刻，明年秋日自己手中这本书可能快写到结尾了，怕是不能出去玩，便不敢随口答应，只说道：“明年若去我一定叫你。”

“嗯，你既是第一次来，稍后便跟着我，这林子里要是跑丢了，连人都看不见。”

宋疏遥刚要应声，李婉忍无可忍冷喝道：“谢平，你若再聒噪，本宫直接处死你！”

谢平只比李婉大了一岁，两人是真正的从小一起长大，互相厌恶，他翻了个白眼，很恶劣道：“好啊公主殿下，你现在就砍了我。”

李婉立即就去摸箭，贤王笑道：“别斗嘴了，惊了猎物。”

谢字卿也回眸训斥道：“谢平，不可对殿下无礼。”

谢平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脚下已是树林深处，众人放缓速度，去听野物细微的声响。

谢字卿骑着他那匹名为烈风的黑马，马蹄踏在雪上只有咯吱声。

太静了，静得宋疏遥发毛，她屏住呼吸，紧接着就听见了烈风的一声嘶鸣。

马惊了。

烈风极通人性，训练有素，它一有异，谢字卿的手立刻按向腰间的刀，一勒缰绳，冷肃道：“两位殿下，不可再往前行。”

话音未落，几支快如闪电的冷箭从暗处飞出，直直射来！

冷箭快，谢字卿拔刀更快！长刀一扫，瞬间将几支冷箭拦腰斩断。

谢平的反应不慢于谢字卿，他也拔了刀，护在左右，随性的二十名禁军随之拔刀，马群嘶吼，林中大噪。

谢字卿蹙眉喝道：“都别乱动，保护两位殿下！”

李婉怒不可遏地勒住缰绳：“什么人，胆敢在皇家宫宴上行刺！”

与此同时，林间风雪大动，宋疏遥头皮一炸，一种极度的不安登时在她心底翻起惊涛骇浪，她立刻抬手去摸弓，却在此时又听到无数暗箭飞过的声音，数匹马匹应声倒地，不等她反应，一股巨大的前倾力带着她往地面倒去。

果然是射人先射马！

“救命！”一瞬间天旋地转，宋疏遥甚至来不及去想怎么着地伤害最小，肩膀就被人死死钳住，往前一提，移形换位，睁眼时她已经落在了谢字卿的手里！

真的是在手里，抓住宋疏遥的瞬间，谢字卿也下了马，他将宋疏遥往旁边一放，立刻转身，没再看她一眼。

生死一线，多说一句话都分外奢侈。

“谢字卿……”宋疏遥极度紧张，想让谢字卿保重，又感觉说的是废话，旋即闭上嘴，握紧自己的弓箭躲到树后，尽量不给旁人添乱。

谢字卿却好像听见了她这句话，迅速回身，肃然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