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明。」
飘雪落在他的眉心,沁凉感透过骨头唤醒他的大脑。
李民赫弯腰挡在他的眼前,扯掉手上厚厚的手套,向他伸出手。
他也伸出手,握住的瞬间,却是使坏般猛地往下一拉。
李民赫没有设防,倒下的瞬间,他翻身压上去。
两人一上一下,呼着白雾。
克莱因蓝围巾围在李民赫脖子上,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如此抢眼。
「我赢了。」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他倒在对方身旁,望着天空,伸手去接从天而降的雪花。
雪花融化在他的指尖,下一刻传来的不是冷意,而是暖意。
李民赫握住他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虽然不能抵御冬天的寒冷,但能捂热他的心。
他侧过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从中看到了他自己。
李民赫张合嘴,却是没有声音。
他的指腹覆在对方唇上,拼出其意。
「我爱你。」
离开墓园后,姚京明每晚都会做一些梦,有时候醒来也分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另一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
其实,他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但他很快又否定下去。
他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会在一朝一夕间变成虚无?
他是他,不是他。
姚京明的工资每月都会打在他的卡上,原先的手机自车祸后就不见了。
他的手机卡、银行卡是具教焕带他办的,手机是具教焕给他买的。
前三月的二十四亿元,加上刚到手的八亿元,总共三十二亿元。
工资到手后的开心,到今天倒像是消失了。
今天依旧是去医院治疗的日子,外面雪花比往日飘得更大。
他现在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可以站立行走一会儿,虽然不能持续下去,但也算是质的飞跃。
具教焕早早地起床帮他换好衣服,还围了个围巾,确认暖和后才推着他出门。
金利大学医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
具教焕推着他往电梯走。
电梯层数一层层往下降,电梯门被擦得锃亮,清晰地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显示屏的红色数字停留在1层,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依次走出。
两人在一旁静静等着。
电梯内的人全部出来后,具教焕才推着他进去,摁下十层按钮。
电梯门即将闭合时,一只大手插进来。
「呀,这人疯了吗?」
具教焕边吐槽边按下开门键。
电梯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袋药品的具赫南。
具教焕看见来人有些惊讶,「三哥?」
具赫南走进来,站在两人旁边,塑料袋跟着他的动作簌簌地响,瞥眼轮椅上的姚京明,摁下七层按钮,那是产科层。
「三哥夫怀孕了吗?」
具教焕自然看见对方摁下的楼层,三哥和三哥夫的感情在他看来并不怎么对等,结婚三年多也没见生育打算,他们平时也不怎么往来,现在在医院碰见,就去产科,只觉得稀奇。
「嗯。」
具赫南盯着不断上升的电梯层数,回答得很简洁,看不出喜悦之意。
具教焕听到这儿,兴趣更浓,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
姚京明听到这个时间倒是一愣,不正是八月?
不过,应该是恰巧吧?
具赫南倒是岔开话题,问:「你们呢。」
具教焕答得很快,「康复训练。」
「已婚的哥哥不陪着伴侣,倒是让弟弟来?」
具赫南透过电梯门看着轮椅上的姚京明,目光中有复杂的情绪。
「二哥工作忙,所以我来。」
具教焕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具赫南点点头,没再说话,电梯内安静下来。
电梯停在七楼,具赫南提着袋子走了出去。
两人这才松口气。
电梯再次停下,这次是十楼。
康复室是具教焕花三十三亿买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在家里——具宰京嫌麻烦。
不过好在,具教焕每周都雷打不动地陪姚京明过来,从没抱怨过一句。
康复室内暖气很足,康复医师们已经穿着单衣在里面等着。
两人进去没一会儿也感觉热起来。
姚京明在具教焕地帮助下换好训练服,跟着康复医师们开始今天的训练。
这个时候,具教焕就会坐在不远处望着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除了他泄气的时候会为他加油。
「姚京明先生目前的恢复状态很可观,按照目前的安排,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常行走。」
「只是姚京明先生要注意不要将情绪留在心里,不然康复后,会变成其它问题。」
心理科室,医生翻阅完姚京明的治疗记录后,点点头,看着两人。
今天也是复诊的日子,这是医生看过姚京明康复训练和做完心理治疗后得出的结论。
话虽如此,但对两人来说,无遗是好消息。
「啊,我肚子饿了。京明,你想吃什么?」
等待电梯期间,具教焕揉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撑着轮椅,弯下腰问他。
姚京明想着心理医生的话有些走神,被这么一问倒是脱口而出:「吃冰淇凌。」
「为什么是冰淇凌?」
具教焕没想到冬天还会有人想吃冰淇凌。
「啊——不是说,看网上说冬天和冰淇凌很搭嘛,就想到这了。」姚京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冰淇凌,忙圆回来,「不过我也不是特别想吃它。」
「虽然医生说尽量避免吃生冷食物,但是只吃一点应该没事。」具教焕倒是没有拒绝他这个提议,而是给了限制,「所以待会儿你只能吃一点。」
姚京明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他,忙挥手说:「教焕哥,真不用。」
具教焕倒是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眨眼间就将他带到便利店。
具教焕问过他的口味后,在便利店里挑了个草莓冰淇凌甜筒,放在掌心间来回搓着,像是要将甜筒搓热。
「呀,之前都是在夏天吃冰淇淋,冬天还没试过。」
「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你了,只能吃一点哦。」
具教焕搓了一会儿,撕开包装,递给姚京明。
姚京明点头,轻咬一口,清淡微甜的草莓味混合着凉意在舌尖无限蔓延开来,一路顺到喉腔,在冬天这个特别的时候,这种感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哇,超冷,怎么能比石头还硬!」
具教焕见他没有说话,拿过甜筒,咬上一小块,忙捂着嘴说。
「教焕哥,其实冷的话,可以不吃的。」
姚京明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具教焕立马一副誓死如归的一小口一小口咬下甜筒。
「呀,还挺好吃,而且一点也不冷。」
具教焕三两下吃完,将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身体打着颤,嘴上却在逞强。
「教焕哥,你的手真冷。」
姚京明笑出声,握住对方冷冰冰的手。
「我的手才不冷,是天冷。」
具教焕话这么说,反握住姚京明的手倒是一点也没松开。
「那你为什么不松开我的手。」
姚京明嘴角勾出笑意,假装要收回手。
「啊,因为你的手太暖和了。」
具教焕忙改口,蹲下身,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
「可是你的手很冷,快松开!」
这回轮到姚京明喊冷了。
「我不松。」具教焕侧着头埋在他的怀里,没有松开他的手,笑着说,「你的手很暖和。」
姚京明也不再逗他,任由他握着。
「京明。」
具教焕握住他的手微微变紧了些,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喊喊你。」
具教焕微微抬头,像要说什么,却又止住,摇头。
随后松开他的手,站起来,将他的轮椅转过身。
「我们该回去了,外面冷。」
黑色长车停在路旁,司机穿着大衣站在门边。
两人上车后,具教焕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握着你的手。」
姚京明也歪着头靠着对方的脑袋,「那以后天天握。」
具教焕微微撇嘴,「呀,怎么将我说得酷酷一样。」
姚京明憋着笑意,道:「是吗?我不觉得。教焕哥是教焕哥,酷酷是酷酷。」
「呀,给你个机会——」具教焕保持微笑,「我和酷酷你喜欢谁?」
姚京明觉得有趣,「啊——你好幼稚。」
具教焕坐起身,歪着头问:「所以你喜欢谁?」
姚京明佯装思考状,见对方的心思都被他勾住,内心暗爽,「酷酷——」
「呀——居然不是我!」
具教焕见他回答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瘪起嘴。
「哇,你连一只狗的醋也要吃吗?」
姚京明就喜欢看他这样子,继续逗着他。
「啊,伤心了,我在你心里没有酷酷重要。」
具教焕捂住眼睛,装作要哭的样子,还不忘留出指缝观察他。
「那哭给我看,我想看教焕哥哭的样子。」
姚京明一眼识破,将计就计。
「呀,臭小子,你很坏。」
具教焕放下手,郁闷地说。
姚京明撇过头,才没笑出声,「教焕哥现在才知道吗?」
「但是我更坏!」
具教焕见他撇过头,知道机会来了,伸出双手去挠他的咯吱窝。
「呀——救命——别挠了!哈哈哈——教焕哥,我错了!你最重要,你最重要!」
姚京明没想到对方会出这样的阴招,现在的他就像是砧板上的鱼,怎么扭都逃不过对方的魔爪,只能疯狂求饶。
可怜他的腿没好,不如对方灵活,不然早就反击过去了
「晚了!」
具教焕没有因为他的求饶手下留情,继续挠着。
两人逗闹一会后,累得不行,笑着休战。
「真想握住你的手,永远——永远不分开。」
具教焕在他的怀里趴着,继续握着他的手,掌心很暖和。
姚京明反包住对方的手心,轻摸对方的头发说:「好。」
具教焕起得早,现在这么一闹,困意也上来了,没一会儿就在他怀中睡过去。
姚京明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江面。
他清楚具教焕是真实的一个人,真正存在他面前的人,是活生生趴在他怀里,信任他的人。
他开始向往幸福,也想给对方幸福。
他以前希望这是梦,却又觉得不是梦,现在希望他不是梦,却又无法觉得它不是梦。
那些死去的人,活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他不怕死,但是害怕具教焕受伤。
他的心绪不知什么时候和对方连接在一起,满眼都是对方。
可是梦境是那样的真实。
他是谁?
他是姚京明吗?
又是哪个姚京明呢?
他分不清。
他希望不是姚京明,又希望是姚京明。
两个世界的他都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们喊着的姚京明又是哪个他呢?
只有具教焕口中的姚京明是没有替身,是真正——真实的他,没有作假的他。
他不喜欢男生,可是他喜欢上了具教焕。
理由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但他很喜欢,很喜欢。
具教焕是他在这个世界中的明灯,一盏指引他不迷路的明灯。
他想好好守护这盏明灯,不让它生锈、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