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什么愿望?
唯一的愿望就是你。
可他要是将这个愿望宣之于口,那么一切都会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赫里斯,我没有什么愿望。”他只能这样重复,仿佛在说服自己。
说完,他推开赫里斯,披上贤者的衣袍,慢慢地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先知!”
赫里斯抓住了他的手臂。
帕德罗顿住脚步,回过头,语气平淡地道:“还有什么事吗?”
温泉旁边水雾蒸腾,赫里斯那张俊美到晃人心神的脸被雾气模糊,柔化了曲线,同时也变得朦胧遥远,像是隔离在一片属于童话的世界里。
唯有攥在臂间的那只手,触感是那样真实有力,要将他从梦境中拉拽出来,面对现实。
他听见赫里斯笃定地道:“你在骗我。”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好像要从胸口撞出。
帕德罗注视着那双碧眸,紧张与隐秘的期待同时从心底升起。
他察觉到了?
不对……他的眼神太过坦荡,没有闪烁和回避,不像是察觉了爱恋,而像是找到了某个难题的最终答案。
随后,帕德罗便听到赫里斯说:“您绝不是无欲无求,请跟我来。”
赫里斯拉着他,从雾气蒸腾的温泉离开,从圣城的街巷间走过。
路上没有碰到一个英灵,大家像是极默契地避开了。
赫里斯的脚步有些急切,可又顾及体弱的先知,刻意缓下来,直到他们终于站在那扇封存过往的门前。
“就是这里吗?”帕德罗问。
赫里斯点头,“是。”
帕德罗叹口气,推开了房门,在赫里斯之前走入。
这件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墙上挂着画像,桌上摆着权杖、书典、华袍还有王冠。
“你想说些什么,必须到这里来?”帕德罗问。
赫里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用双手拿起了那顶华美到极致的王冠,将它戴到先知的头上。
“赫里斯!”帕德罗想要后退,却没能躲过他的动作。
熟悉又陌生的重量加在头顶,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将那过往的记忆摘下。
“先知,别动。”
赫里斯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热度透过他的手背源源不断地传来。
帕德罗不由得怔住,手背上的温度是如此鲜明,像火一样,一路烧到耳尖,全身都回暖起来。
赫里斯用空余的那只手轻碰年长者的脸颊,“先知……陛下。”
“别这么称呼我。”帕德罗偏开头,躲过他的触碰。
“为什么?您就这么厌弃自己的过往?先知,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欲||望?除非他唾弃自己的欲||望,否认自己的欲||望,压抑自己的欲||望。”
赫里斯双手抓住帕德罗的肩膀,极用力的。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的眼睛却亮极了,好像坠入了两颗明星,整座湖泊都耀眼得动人心魄。
“而您就是在唾弃,在否认,在压抑。您认为这是不对的,是可鄙的。
“你厌恶着自己欲||望,活着的理由,乃至怀疑自己的价值。所以你厌弃自己的生命,无时无刻不想结束这一切。”
帕德罗想要退后,但将他禁锢得太紧了,他退无可退,于是他瞥开目光。
“先知。”赫里斯索性抱住了他,不让他有逃避的余地。
属于赫里斯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混合着衣料的味道扑入鼻端。呼吸间都是浅淡而暧||昧的味道,周围空气的热度似乎都比刚才更高一些。
“‘天上有多少星星,王冠上就有多少宝石’,连天上诸神都允可您在人间的权柄,地上便无人可以置喙您的决定。”
“赫里斯,”帕德罗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的确造成了恶劣的结果,无法驾驭的欲||望,终将成为灾难。
“我曾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救赎人类,所以我并不为自己而活,可事实却证明并不断证明,世界缺少我不会变得更坏,可我的私欲却会为我所爱的带来伤害。”
“有什么关系呢?”赫里斯说。
听到这句话,帕德罗的身体微僵,赫里斯却像是浑然不觉,继续道:“我不在意这些,只要是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不在意。哪怕招致灾难又怎么样?唯有失去您是让我无法想象的。”
“这是不对的。”帕德罗否认,“你曾尝过失去城邦与至亲的痛苦,怎么能因为亲疏的区别而忽视别人的痛苦?”
“可那是痛苦吗?先知。当年的帝国明明繁荣昌盛,没有饥饿与压迫,也没有罪恶与不公,那明明是一个理想的国度。
“您看看现在的卡路德拉,有哪一位国王、哪一名执政官、哪一个僭主能够治理出这样的国家?”
帕德罗依旧否认,“只是人们以为的理想罢了,他们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于是就以为我给他们的就是他们需要的。
“而我只是一个人,我只能看到我看到的,只能考虑到我能考虑的,除此之外我的私心也时常作祟,时刻腐蚀着我的思想。
“赫里斯,我的德行无法与身份相称。人们称我为贤者,称我为先知,但我清楚,我并没有高尚到足以承担这样的期待。
“人们也从来都不需要一名多么高明的贤者去领导他们。”
他从来都不够贤明,却错误地得到了不该有的声望与地位。
为什么不能结束这荒谬的一切呢?
赫里斯紧紧抱住他,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无比的确信,“不,您就是贤者,您就是先知。因为你是你,所以才被这样称呼。
“你带领人类来到卡路德拉,你领导人们赢得圣战,你引领人类重新得到诸神的眷顾。你带来的不是灾难,而是希望与新生。
“哪怕是那段您视为耻辱的过去,假使不是您足够圣贤,怎么会赢得所有人的拥戴,以至于结束了争斗、统一了声音?”
赫里斯深吸一口气,“我相信,先知,我很相信哪怕是您将权力归还给平民之后,依旧有人怀念着您旧时的荣光。
“哪怕是现在,偶尔有人听到那个失落的传说,恐怕也会心生向往。”
“向往失去自我吗?”帕德罗自嘲地一笑,“赫里斯,你不必宽慰我,我知道自己的本性有多么恶劣。”
“先知,那是一种崇拜,是一种信仰,或许有些狂热,迷失了初衷,但这不是您的错。您只是被崇拜、被信仰。”
“赫里斯,这是不对的,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够承载信仰,也没有任何一个凡人应该受到信仰。”
“您不必重复那句话,假如这是犯错,您尽管罚我吧。我没有信仰的主神,您所教导的才是我所践行的。”
“赫里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到刻洛罗斯,可我必须提醒你,以免你误入歧途。”
帕德罗伸手揉着赫里斯的短发,“虽然我坚持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你能拥有自己的想法,依然是件好事。
“不要扭曲自己的判别,仅仅为了迎合某个人,而不是为了真相。”
“先知,你知道你最高贵的品德在于哪里吗?不是您时刻清醒,也不在于您有多么公正、谦逊、仁慈,而是在于您的克制。
“如您所言,您知道自己有多么恶劣,但你会在拥有为恶的能力时克制自己的恶念。”
赫里斯背起一段文字,“【权力是最能腐蚀人心的毒||药,哪怕是圣人也无法与之抗衡。唯有直面过这样的诱惑,方能体味将它弃置之人的伟大之处,那是何等的高尚与自制】。
“奥林执政官写下信件,足以说明您的美德之可贵。”
帕德罗轻笑,“你曾嘲讽过他,现在却又想拿这段话来说服我。”
“同样的话,拿来给庸人脱罪,和拿来给贤者做赞美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赫里斯用脸颊在年长者的脖颈间轻轻蹭动一下,仿佛撒娇的孩子一样,“您是不一样的,至少对于我来说,您是最特殊的。所以我一定会留下您,哪怕违背您的意志。”
帕德罗轻拍他的肩膀,示意赫里斯放开他。
年轻的术士紧了紧手臂,最终还是照做。
帕德罗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然后问:“赫里斯,你爱我吗?”
赫里斯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心口上,仿佛起誓一般坚定地说道:“先知,我爱您,恨不能将心脏剖出,来验证我有多么爱你。
“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美好的、恶劣的,您所骄傲的、您所厌弃的,都没有关系,只要是您,我就深爱。
“我爱着先知,因为先知是您。其他任何一个人,也都应当如是。”
帕德罗看着他,“不需要提及别人是否如此,我只问你。”
赫里斯毫不犹豫地道:“我爱您,我爱您胜过爱其他任何一个人。”
胸腔里传来心脏缓慢而清晰的跳动。
帕德罗叹口气,抬起手替他擦去眼泪的痕迹,“别哭了,刻洛罗斯走的时候你在落泪,但这次你不必再掉泪了。”
赫里斯怔住,他的心跳快起来,“先知,您……”
“我会陪伴你的。”帕德罗露出一个笑容。
不同于平时那种温和包容的微笑,当唇角勾起,眼角微弯时,属于贤者的温润平和被一种尽在掌控的气场所取代。
配上那顶华美的王冠,让赫里斯不禁想起画像上的君主。
那位至高无上、无比尊贵的陛下。
“先知,您改变主意了?”赫里斯惊喜地道。
“嗯,”帕德罗回应道:“改变了一个主意。”
为什么要因为即将死去而压抑自己的感情呢?
不如换个方向思考,放弃死亡的念头,长久地活下去,然后让心中爱慕的人成为自己的恋人。
这样不是更加完满吗?
赫里斯: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先知愿意留下来实在太好了。
先知:你的每一个字都在说你爱我,可又每一个字都在说你不可能爱我。很好,很有挑战性。
你们都小看先知了。
不过……也别对先知的恋爱水平抱有太大期望,毕竟他也是单身了至少一个纪元的人了。
娜娜又笨又直,为什么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呢?
因为他是四万年难得一遇的美少年,靠脸吃饭的术士,不需要脑子,也不需要情商。
只欠顿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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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