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剧现场。
卡娜尔就站在两人边上,她和她的狮子同时偏过头,都是一副不忍看下去的样子。
“咳……”
赫里斯倒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一只半精灵。重伤未愈的身体突遭重击,差点咳出一口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
还好是体态轻盈的半精灵,要是人类乃至敦实的矮人,估计他就该去往冥河了。
“对不起。”压在他身上的半精灵真诚道歉,“我好像把鞋子穿反了……”
这个原因……
赫里斯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总觉得胸口翻腾的气血又涌上来几分。
而后,他听到一声不悦的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身为宴会主人的名年执政官发问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里。
赫里斯以手遮眼,不愿面对。
太惨烈了。
半精灵拜恩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看见赫里斯还躺着,急急忙忙地来拉他:“赫里斯,你还好吧?”
拜恩不了解赫里斯的身体状况,不知轻重地一扯,牵动内伤,疼得赫里斯牙关紧咬。
嘶——
别碰我!
松手!!!
“这是怎么回事?”执政官见无人应答,加重了语气又问一遍。
赫里斯努力把手臂从拜恩的手中抽出,勉勉强强地自己站起来。
“抱歉,执政官阁下,这是我们的失误。”他抬起头。
在刚才那一系列的混乱中,头上的礼帽早已滚落,那头蓬松的金褐色短发暴露在灯光下。
他听到台下响起压抑着的抽气声。
身为一名术士,或许还该加上“强大的”作为定语来修饰这个身份,与实力成正比增长的魅力始终令他无比出挑。
再加上无名血脉的影响,使他的样貌带着一种异族风情。
他看起来不像纯粹的卡麦迦人种,可偏向深色的眼睛和头发,又不像北方那些被视为贱民的空卢人。
虽然人种的特征十分模糊,但没有人可以否认,这是个俊美的青年。尤其是他英挺的鼻梁和那双幽潭般的碧眸,总能带给他人深刻的印象。
可其实……对于隐藏身份来说,这种出挑非常不利。
见过他的人总会记住他,并在下一次见面时认出他。
好在他作为圣地使者和先知的护卫时,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他。卡路德拉也没有他的画像或者雕像流传,因而暂时还能这么假扮下去。
只要先知不来拆穿他。
想到这里,赫里斯又看了一眼先知。
那位大贤者神情温和平淡,好像完全没有站出来指认他的意思,赫里斯暗自松了口气。
名年执政官挥手令他们退下,三人准备照做。
就在此时,先知开口了。
“等一下。”
赫里斯脚步微顿。
“请等一下,魔术师。”先知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只是用身份作为指代。
赫里斯看向他。
先知已经从软榻上站起,两人间相隔的人群不自觉地退开,让出一条道,使得两人能够直接面对面。
很熟悉的场景,以前经常发生,在他曾经一次次向先知走去的时候。现在看到,令他多少生出些缅怀的感觉。
这回是先知向他走来。
先知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可那身卓然的气度却是无法掩盖的。
当他有意站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这名陌生的异邦人在举手投足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被他所牵动。
他走到舞台边,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礼帽,然后直起身,递给他:“你的帽子。”
赫里斯伸手拿住帽檐,以此为媒介,感受到从先知那里传递过来的那股力量。
平稳、安定。
赫里斯的目光与先知碰上,只一下他就将视线移开,仓促得近乎慌乱。
他们的其他动作同时停顿,然后,先知松开手。
奥林的名年执政官走上前,询问式地看向先知。
隐匿身份的贤者摇摇头,没说什么,于是执政官挥手令马戏团的人都退下。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宴饮的进行,会场里的氛围很快重新热烈起来,将军和政客们又开始讨论那两座城邦间的战争,偶尔也谈起克罗西灭城的惨案。
只有少数几人在言辞间提起刚才的青年,所谈及的也都只是他那过分出众的外貌。
“……可惜只是个表演杂技的异邦人。假如他是本邦出身的公民,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拥有美好的品德,一定会受到不少人的追求。”
一名官员遗憾地摇摇头。
卡路德拉诸城邦间,盛行少年之爱。
漂亮且有美德与修养的少年常会受到同性的追捧,乃至追求。高尚的年长者和具有美好品行的年轻人,如果能成为恋人,则将被传为佳话。
城邦的年长者们,也常常通过这样的关系,对年少者进行品德和学识上的教养。
官员身边,高级妓||女阿莫莉娅端着一杯调兑过的酒,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眼角缓缓染上红晕,漂亮的深蓝色眼睛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泛着醉人的水光。
她瞥了一眼马戏团几人离去的方向,放下酒杯,同那位官员道:“恕我无法赞同您的看法。
“我为自己的城邦而感到骄傲,却不能傲慢到认为奥林的文化已经远远甩过其他城邦。异邦人有异邦人的教育,卖艺者也有卖艺者掌握的技艺,没有必要分出高低。”
官员笑起来:“不愧是阿莫莉娅,不能再同你探讨下去了,我可不想领略你那能令大哲人伯格利思都哑口无言的雄辩之才。”
.
赫里斯和其他两位同伴离开名年执政官的府邸,他们身后追出一名奴隶,手中拿着钱。
“几位,这是你们今晚的报酬。”
赫里斯没有伸手接:“我们演砸了,不应该再拿报酬。”
奴隶道:“这是首席执政官哈莱帕特大人特意叮嘱过的。
“他说,既然你们已经付出了劳动,那么理应得到回报。克扣你们应得的,不能使时间倒流,不能让已经产生的失误抹消。
“如果说,对于你们犯下的错误,应该给予惩罚,那么,在观看者万众瞩目下的窘迫,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训诫。
“所以,这些提前谈好的报酬,必须支付给你们。”
赫里斯与其他两人互看一眼,将那袋钱币接过。
“感谢执政官大人的宽宏。”
奴隶走后,卡娜尔挺开心地道:“这位执政官人不错诶!”
赫里斯看看她,没有附和,只是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抛过去。
“还挺重。”
驯兽师卡娜尔接住钱袋,打开往钱袋里一看:“嚯,这么多,真不愧是大城邦的首席执政官。”
杂技师拜恩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和卡娜尔一起发出惊叹。
赫里斯没有参与进去。
他微微仰起头,天空中的两轮月亮已经挂起,银色与蓝色的月光融汇起来,照落在他的身上。
赫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
仅仅得到先知的一点关注,连执政官都会差遣奴隶示好,尽管这点好处对于执政官而言微不足道。
而若受到他的一点猜忌,那或许就是灾难。
曾有位英灵,仅仅是有同魔鬼往来的嫌疑,便被先知从圣城中除名,连死亡都没能挽回他的信任。
作为一个连魔鬼契约都定下过、甚至还屠掉了整整一座城邦的人,在那位圣地领袖心里,必然已是板上钉钉的叛徒。
可他有些看不懂先知的所为,接连两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却没有任何要缉捕他的意思。
究竟是警告,还是……
“赫里斯。”卡娜尔的声音传来,“你在发什么呆?快走啦。”
赫里斯抬起头,应了一声:“嗯。”
.
“格纳——”女孩由远及近的声音。
“什么事?”
“呃……那个,就是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他……”
“说重点。”
“他说想见你。”
伏案工作的青年终于抬起头。
他放下左手上拿着的金属工具,右手上的羽毛笔插进墨水瓶,把桌前的骨骼标本和手写的文字资||料一起往前一推,最后取下用金属支架固定在眼前的一片镜片。
他转身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女巫,语气冷淡:“让你说重点,不是让你没头没尾地只说几个字。”
“哦……对不起。”小女巫垂下目光,语气低落。
青年微微叹气,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放缓了语气:“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女巫翘起嘴角,目光微抬,重新看着他:“是今天在自由市场里遇到的一个人,他想要高阶的疗愈药剂。”
“回绝他,就说没有。”
“可是……”
“有也说没有,更高品阶的药剂不能通过这种渠道出售,我还不想招惹麻烦。”
“可是那个人说自己有更好的炼金配方。”
自从炼金与锻造之神陨落后,炼金术便开始没落。随着时间推移,大量炼金配方遗失,高阶药剂的配方已经极其罕有。
被称为格纳的青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什么时候?”
“他说明天会再来找我。”
格纳点点头:“把他带到木屋那里。”
“你同意了?”
“嗯。”
得到回复,女巫显得有些高兴。
格纳重新拿起镜片,在转回去之前,开口问:“你笑什么?”
“格纳难得也要出去走走了,总是不和别人接触,会很闷啦。”
格纳把金属支架扣到耳朵上,将镜片调整到左眼前,把骨骼标本和纸张拿回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回道:“不是还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