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轻声诉
叶骁从七月二十七的下午倒头开始睡,半夜时分生生饿醒了。
外间隐隐一线灯火,他刚掀被而起,沈令便披着衣服走进来,“饿了?”
他点头,沈令从五更鸡里给他端了子推蒸饼和红米鸡粥,叶骁问道:“你还没睡?现在什么时候?”
“寅时二刻,我刚醒,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干脆就起来处理事情。你吃完再睡会儿。”
叶骁吃完推开炕桌,光暗了下来,屋内刹那幽暗,他挨着沈令,柔声道,沈侯,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还记得么?
“记得。”沈令轻轻地道,眸子似有万千星光,“你说吧。”
叶骁低声道,阿令,我想先亲亲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压过来,沈令向后倾倒,发簪轻触到身下鸳鸯锦的床褥。
叶骁唤出的那声阿令异常亲密甜稠,声音微微低哑,呼吸烫得灼人,沈令被他气息烫得五内一缩,随即意会那声轻唤所含的爱怜之意,整个人却似被雷击了一般,浑身都轻轻颤了起来。
他微微侧了头,一手抵在叶骁胸口,艰难地道,“殿下莫寻我开心……”
“叔靖,或者……三郎。”叶骁低沉声音带着股撩人意味在他耳畔响起,然后黑暗中他被捏住下颌,叶骁的唇落了下来。
磕磕绊绊的一个吻。
叶骁又急又生疏,沈令整个人都是呆的,一股股热气合着他身上降真香的味儿蒸过来,熏得沈令脑子发麻,叶骁含住他嘴唇,舔过他齿列的时候,沈令忽然激灵了一下,猛的起身,觉得自己磕着了什么,只听昏暗中一声痛呼,沈令连忙道,“怎么了?”
叶骁没动静,他着急忙慌去拿灯,还没等够着灯台就被一把拉回去,又是一个吻落了下来。
“殿——”
“叔靖,或者,三郎。”叶骁气息有些促,他欺身而上,捧住他面孔,落下一个深吻。
这个吻带着股淡淡的血味儿,沈令刚想着他刚才磕破嘴唇了么?只动了一下,叶骁舌尖叩开齿关,他手足一软,整个人像是跌进蜂蜜里一般,四肢沉甸甸的,甜甜的动不得。
他微微喘了一声,软软推他一下,“……不是有话和我说么?”
叶骁在他下唇上深深一咬,拿鼻尖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侧,贴着沈令唇角,他低声道,“嗯……阿令,我昨天就想和你说,我才知道,原来我这般喜欢你。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沈令蓦地睁大了眼睛,明明一片昏暗,他却仿佛看到了花团锦簇——感觉到唇上的湿热触感微微离开,沈令抬手,揽住他颈子,把他向下一压,面孔迎了上去——他在叶骁怀中,哪里还顾得这么多。
唇舌交缠,水声粘腻,沈令被他吻得快喘不过气,微一侧头,却被叶骁噙住耳垂,将那一片如今绯红莹润的皮肉叼在齿间研磨,沈令猛的喘了一声,浑身一抖,颤声低低唤了一句:“三郎……”之前行馆的那天晚上,他在他身体里逞凶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唤他,却被硬生生咬在舌下,只一遍一遍在心里唤。
叶骁顿了一下,拈住他下颌,凶猛地吻了过来。
沈令只觉得整颗心都要炸开,他像是被抛在空中,然后又跌到糖做的云里,暖融融软乎乎,蜜似的甜裹着肌肤,只要被叶骁碰到,就变成一股炽热的战栗。
他浑身发着抖,却拼命把自己往叶骁怀里塞,手指插到他发里,像是握住了一把水。
当叶骁吻到他颈上,去扯他衣带的时候,沈令忽然浑身一冷——他是个宦官,他的身体残缺不全——
心里跟被冰冷的刀子扎透一样,热意刹那消退,沈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叶骁,抖着手去点灯。
叶骁被他推到一旁,整个人懵了一会儿,等他点上灯,他看着沈令惨白面色,才喃喃说了一句,“……五娘他们就在外头……确实不合适……”
沈令不语,只深吸一口气,平复体内翻涌气息,叶骁面孔绯红,一双凤眼水淋淋莹润无比,只看着他,想了想,又点点头,喃语道,“活儿也确实没干完……”
……不,跟这个没关系……
“咱俩也还没成亲……”
等等?!沈令震惊地转过头看他,却被他捏住下颌,俯过身来,轻轻在他唇上一吻,他在他唇边低语道,“我说过,我喜欢你,我这人的喜欢,从来不在一夕之欢,而在朝朝暮暮。”
他看他,柔声道,阿令,你是要与我成亲的呀。
沈令被那双眼角飞红眉梢含情的眸子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叶骁执起他右手,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食指指根的齿痕,沈令忙不迭地抽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叶骁凝视着他,侧头又想了一想,双手捧住他脸,笔直凝视,沈令不愿看他,微微垂眼,他正色道,“阿令,看着我。”
“……”沈令不动,他又唤了一声,沈令才慢慢抬眼看他,叶骁靠过来,和他额头相抵,声音低沉,他说,阿令,我不在乎。
“你是男是女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太监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我不在乎。你都不在乎我是个怪物披着层人皮,那我好在乎什么?”他的声音,温柔又清润,带着足以融冰化雪的暖意。
沈令心头剧震,又酸又涩,却又有一股骄傲的甜意。
他喜欢的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那些让他被世俗踩到尘埃里的东西。
“阿令,我在乎的只有你。”
然后,他轻轻仰头,吻上了沈令的额心。
他伸手把他拥了满怀,沈令靠在他肩上,叶骁说,不过有个事儿我确实需要跟蓬莱君聊聊。
沈令心不在焉地问他什么事。
叶骁啧了一声,“跟男人怎么做我是知道,但是怎么让宦官欢愉,我……就真不知道了,得问问蓬莱君。”
沈令沉默一下,表示我单知道蓬莱君学究天人,原来对这么偏门的闺房秘术也有研究啊。
叶骁严肃地摇摇头,说别闹,他研究这玩意儿干嘛?其实就是先帝,成贤皇后不是生我难产薨了嘛,先帝打那时候起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最后那几年,跟太监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这个事儿蓬莱君肯定知道该怎么搞。
沈令默默捂住了脸: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另外,对你爹好点儿?那好歹是你亲爹,就……好点儿?人死都死了就别编排他了成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那点儿旖旎情思全飞了,沈令干脆起身,先扳着他脸看,果然嘴唇磕破了一点儿,他心疼得厉害,翻出药来要抹,叶骁拼命朝后仰着不肯,嫌那药苦,他不要抹。沈令说那怎么办?
叶骁半靠在引枕上,似笑非笑,眼眸眯起,柔声道,舔舔就好啦,阿令,你帮我舔舔。
沈令面上飞红,却还是一手拢着头发,一手轻轻撑在他膝上,一点妃色舌尖在他唇角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还疼么?”
叶骁半眯着眼,眷恋看他,深灰色的眸子显出一种近于蓝的颜色,“疼……”
沈令俯首,舌尖被叶骁咬住,两人交换了一个悠长亲吻,沈令气息不支,倒伏在他胸口,两人又腻了一阵,听着外头敲了四更的梆响,沈令推了推他,“你睡会儿,我再看会儿东西。”
他正要起身,却被叶骁拉住腕子,一片幽暗夜色中,他听到那人刻意压低声音,调笑道:“如此佳夜,我的良人还要去哪里?”
他心内一荡,忽然在这个瞬间真切的意识到,他与自己长久恋慕,奉献了所有爱意的那个人,今宵之夜,两情相悦。
沈令浑身一下滚热起来,整个人在炕边僵住,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进退两难。
他一会儿想我现在这样,保不得不被他几句无心的话撩得意乱情迷,冒犯了他要怎么办?一会儿又忽然心里有点恨恨的,觉得这人生得这般好,又惯会撩拨他,真是让人不高兴。
叶骁哪里知道他心中纠结,只伸出两根指头拽了拽他中衣,撒娇一般地道:“你看你的,我睡我的。”
沈令暗暗瞪了他一眼,拿了东西进来,靠在炕上,叶骁抱着他腰,然后他听到叶骁对他说,对不起。
他不明白,叶骁把他又搂紧一点儿,“这么晚才发现,我原来这么喜欢你。之前种种,让你受苦了。”
沈令心说,我现下反而觉得受得苦还不够多。跟今夕所得相比,之前种种不值一提,反而让他心里生起一股隐忧——他何德何能,这么轻易就得了叶骁的一颗心?反而人就不踏实起来,他沉默片刻,只“嗯”了一声。
“现在不说我寻你开心了?”
“……之前是失言。”他歉疚地俯身捧着叶骁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我也信你的,你不是那种会在感情上儿戏的人。”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你若说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
说完这句,沈令心底软绵绵的,他掩饰一般又低低道了一句,你快睡,一会儿灿司马回来还有得事忙,牢里的犯人你还没审呢。
叶骁应了一声,手拢在他腰上不放,乖乖闭眼睡觉。
今宵何夕,得与王子同舟。
沈令忽然想起这句古歌——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他心想,要好好把握,这样就算他日后失去叶骁了,也总有可以聊慰残生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