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有着人的躯体,她的名字是……明静。
明静、明镜,鉴天地万物。
为她起名字的似乎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但她暂时想不起来了。她生前的大部分经历她也都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似乎去过很多的地方,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正是因为经历过于丰富,所以混杂在一块,她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来。
至于她活着的时候的身份,是女巫。
人活在这世上,肉.身是行走的工具,精气维系肉.身的存在,魂灵则是一切的根本。
人死之后,精气散去,肉.身朽坏,灵魂……据说会去地狱。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传说之中总有个收容死后魂魄的所在。
她其实也不知道地狱是不是真的存在,反正她是没有入地狱。她死后茫茫然游荡于人世,直到忽然有一天听到了一个才死去的小女孩的祈愿,代替那个女孩活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借尸还魂,但她活着的时候,做的就是与鬼神打交道的事情。
在夏国的土地之上,很早很早前就有巫觋的存在,沟通天地,联络鬼神。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巫者始终藏在隐秘的角落,有时他们是为帝王提供长生之术的方士,有时他们是站在神坛之上祭祀神明的礼官,有时他们替天下苍生占星卜卦预测灾异,遇上王朝末年,他们便放出几句谶语预言,搅乱这世道。
不过历史中离权势过近的巫者大多没有好下场,想来她也不会有例外。
她是怎么死的来着……这她也不记得了。
她作为一个夏国的女巫,似乎是死在距故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到死也没能回来,做了客死异乡的野鬼。
但她在这世上并非是孑然一身。
她生前曾乘船远游,绕过重洋,到达过这片大陆的另一端。她在夏国做什么,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也还是继续做什么,靠着为人占卜,她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那片大陆上的王室将她奉为座上宾。
再后来,是无休无止的动乱,有个孩子那时救了她,出于种种原因,她将他收为了自己的徒弟。
回忆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距她死亡至今有多少年过去了?她的学生居然还活着。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有一笔账,她一定要好好的和他算一算。
不过在去找她的学生之前,将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才是最要紧的。
何夫人在恐惧之中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全然忘了自己的仪态和尊严。她身后的还站着不少的仆役,这些人此刻也都出于惊恐之中,不敢上前。
人对未知的事物本能的恐惧,眼前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从外表上看起来她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何七姑娘,可何七娘不会有这样阴冷的气质。
“曾氏死了。”明静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女人,“你也该死。”
“她、她死了?”何夫人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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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接连三十起妇人失踪的案子的卷宗被压在了广州府官署成堆的卷轴之下。这件事情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若那些失踪妇人的亲属来闹该如何是好?”师爷不放心,又问道。
“乱棍打出去便是。”何知府不屑的说道。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迟疑了一下,“罢了罢了,以后衙门前还是尽量不要闹出事端,免得被那几个新成立 所谓‘报社’拿捏住了,若真有人闹……”
师爷说:“眼下‘鲛人食人’的传言沸沸扬扬的,依您看,这要不要……”
何知府沉吟了许久,其实和妇人失踪的案子比起来,流言如何反倒是小事,可他对待这些流言的态度,却是慎之又慎,“去查,这些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好好镇压一通,让那些报纸没事不要乱说话。”
他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这样谨慎,师爷却也能够理解。这个世道并不如普通老百姓看到的那么太平,至于那些藏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的东西,你说它没有就没有,你要说它有,说不定真就有。
就比如说百多年前,夏国建国还没十几年的时候,那段时间巫蛊之风盛行,险些扰乱江山。
那段时间是烈宗皇帝当政,他得位并不算多么光明正大,于是便有权贵私下蓄养巫者,试图复活前一代帝王。
时隔多年,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人的阴谋也没有成功。据说死去的帝王是真的从陵墓中活了过来,但从后来的史实来看,这一传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后来烈宗皇帝为了坐稳位子,大肆打压京城权贵,同时驱逐巫者。据野史记载,那段时间京中时有怪事发生,不是有人在半夜见到了幽幽鬼火,就是有人听到了风中缥缈的歌声。
那批被驱逐出京的巫者后来也成了一个迷,据说他们是逃到了海外,还带走了死去帝王的遗骨,只等着有朝一日将其复活而后卷土重来倾覆江山。
然而百多年过去了,北京城中始终没有再听说过这批人的消息。想来传闻也不过是传闻而已。可是每每翻起史书,便能看见白纸黑字写着百余年前京都的确因这群巫者而掀起过腥风血雨,叫人不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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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诺森惊讶的看着不久前还慵懒的像是一只猫似的欧罗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飞快的找出了纸和笔就开始写起来求婚的请求书——这还是在为他来写。
“不不不,我以后是要娶一个不列尼的淑女的,东方的女人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汉诺森试图挣扎,“而且我甚至还不知道那位广州府官员的女儿长什么样子。”
“这不重要。”欧罗不耐烦的用手杖敲开汉诺森试图夺笔的手。
“你要是看上了那位何家小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去求婚?”汉诺森这种浪漫而又喜欢游戏花丛的不列尼贵族习惯了遇见心怡的女士必定会主动出击,从来没有犹豫拖沓的时候,“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追求她。”
“我不是喜欢她。”修长的手指拈着夏人惯用的毛笔,在宣纸上流利的写出了汉诺森看不懂字句,“如果你非要将我的选择和所谓爱情挂钩,那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爱的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写完最后一笔,他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从不离身的手杖。这支手杖大概有人的臂膀那么长,但十分纤细,用东方的紫檀木制成,上半部分镶嵌着白银,乍眼看上去整体造型朴素,并没有多少值得人瞩目的地方,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老旧了,也不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如此矜贵的人为何去哪里都带着它。
汉诺森先是赞叹欧罗对于夏国文字的造诣,要知道夏国的文字是出了名的难,接着他注意到了欧罗对这支手杖的偏爱,问:“难道这是你爱人的遗物?”
“算是吧。”欧罗有些不耐烦的回答,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这里头藏着她的一截指骨。”
汉诺森吓了一跳,“真、真的?”
欧罗脸上的表情过于淡漠,他分不清这个怪物一般的男孩所说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在拿他寻开心,不过他还是非常配合的露出了受到了惊吓时的紧张表情。
“她去世的时候是夏天,但她所倒下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冰雪覆盖。我将她的尸体冻进了冰山之中,然后在那里守了她将近一百年。”欧罗抚摸着手杖,语气温柔,“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要继续守着她的尸体了,我要去找她。”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汉诺森听出了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他既说自己守着女人的尸体,又说自己要去找她?这实在是怪了,一个死了的人,要怎么找。
欧罗没有理他,继续说了下去:“她曾经答应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可惜她并不具备守信的美德。但是没有关系,我在从冰原离开的时候,从她的尸体上砍下了一截指骨,我只要带着这截骨头,就好像她陪在我身边一样。她不守信用不要紧,我来帮她守。”
“所以这只手杖……”汉诺森脸色由白转青。
“手杖里藏着那截指骨。”欧罗微笑着说道。
汉诺森立马后退了几步,离欧罗远远的,“那,你、你对你爱的那个人,感情还真是深……”
欧罗却在这时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如同一个顽劣的孩童,又带着满满的疯癫意味,“骗你的,你怎么连这都相信哈哈哈哈哈……砍下爱人的指骨陪伴在自己,这是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你看我像疯子吗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他忽然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对她感情很深。我爱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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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