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佑置顿时瞳孔瞪大,他知道南慕晴口中的大师叔只有一人,那就是如今沧溟殿说一不二的大长老南齐归。
本以为杀掉两个沧溟家无关痛痒的小年轻,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却没想到,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沧溟殿的计划。
“慕晴师侄,你看你现在过得,似乎很是清贫。”南齐归走进厅堂内,扶起一把歪倒的椅子,坐在了上面。
“不劳师叔费心。”南慕晴语气生硬,全身紧绷,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
她知道这一天总归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自从当年发誓离开沧溟殿,她跟随严佑置,一路来到普图镇,定居在这偏远深山之中,她一直知道,自己总会有被找到的那一天。
而今天,对于她来说,过往岁月里那把悬而未落的利剑,总算落地了。
“师叔,如果你还是因为当年我私自离开沧溟殿的事情来处理我,那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回沧溟殿。”南慕晴抢先开口,她在害怕,害怕会有其他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慕晴师侄,你背叛逃离沧溟殿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师叔们也不想追究了,如果你真心愿意跟我回沧溟,我还是很开心的。”南齐归说话不紧不慢,甚至还略带笑意,对着严佑置看了两眼:“喂,那谁,你们家连壶茶水都不给客人上的吗?”
因为南齐归强大的灵力气场,从他踏入严家大门的那一刻,人们纷纷躲了起来,整个严家变得一片寂静。
严佑置对趾高气昂的南齐归很是不满:“没有!”
“哎,你说你们严家人,都死到临头了,还非要端着个架子。”南齐归语气很随意,打量着因打斗变得残破不堪的严家内宅,“这么破的地方你都能住得下去,慕晴师侄你也真是不挑啊!”
“师叔,你有什么就冲我来!”
“不不不,都说了你当年的事情,我早就不想管了。毕竟看你现在过得这么惨,也不忍心。不过,你这严家家主打死我两名沧溟子弟的事情,那可得给个说法。”
严佑置握紧拳头,强装镇定:“那是他们自己来严家挑事,严家虽然是个小家族,那也不是随意遭人欺压的!”
南齐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挺有骨气,只不过这种骨气,在实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话才说完,根本看不清南齐归是如何出手的,严佑置腹部已然中了一剑,“啧啧啧,你这修行还真是差,被人捅了一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无用!”
“严大哥!”南慕晴声音嘶哑,完全没想到这一切就在瞬间发生。
“爹!爹!”严慕铭和严定晴同时大喊出来,哭喊着立马跑到了父亲身边。
此前被严慕铭和严定晴拉在一旁,藏在角落的严寒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严家父亲虚弱地倒下那一幕,脑海中却在不断闪现,当年在雪山深处,他亲生母亲为自己挡剑的那一幕……
眼前的画面和回忆中的场景,两幅画面不停交替出现又重合,刺激着严寒舟几近崩溃的灵魂。
“阿远!听娘的话,往前赶紧跑!”
“什么来路不明!他是我严家的孩子!”
……
严寒舟缓了过来,哭喊着,他冲到了南齐归面前,跪了下来,开始不停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父亲!不要杀他们!我立马跟你走!我现在就去沧溟!再也不回来!对不起对不起!”
南齐归看了眼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直接越过了他,径直走到严佑置面前。
“还要个小孩子来求情,你们严家,真是……哎!”
严佑置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嘴就是一口鲜血。
南齐归摸着自己的佩剑,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没用,那我可就全都杀了哦!”
躲在门口的尹如风一听,吓得赶紧出门便跑,使出全身力气,直到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却发现南齐归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去追究他,才慢慢放心下来,但又开始担心起严家的情况。
因为他发现,除了自己,严家人,没有任何一人,从那扇门里逃了出来。
其实尹如风当时也有想过回去帮助严家,但又实在忌惮沧溟大长老的实力,挣扎半天,却也只敢在严家屋外不远处悄悄躲着,希望能察觉到严家宅内的灵力波动,同时也在内心祈祷,一切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糟。
只可惜,结界阻隔了严家内宅发生的一切,尹如风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就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当严家上空突然飘起来一点浓烟的时候,尹如风其实都还没觉得一切有什么异常,依旧在焦灼地等待着。
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严家宅子那边突然涌来。
尹如风一下子深吸了一大口气,恐惧从脚底瞬间直冲脑门。
没想到,他竟然等来了南齐归,腋下还夹着一个昏迷的孩子。
尹如风一眼便认出来,那孩子就是严寒舟。
他顿时慌了,本以为自己逃出来就相安无事。
“放心,你不是严家人,我暂时不会杀你的,只是需要你做点事。”南齐归说完,顺手便把严寒舟放在了地上。
还没等尹如风开口,南齐归继续说道:“严家所有人都死了,你就替我留下,处理一下他们的尸体吧,就放火烧了这破宅子吧。至于怎么对普图镇的人解释,那就看你自己,但要是听到说这事和沧溟扯上了关系,那你们尹家的人,到时候就埋在这严家旁边吧,这边也勉强算是个下葬的好地方。所以,你们尹家要记得好好听话,普图镇现在也就只剩你们一家修行家族了,这样看起来,我也算是给你做了件好事,那你可就不要背叛沧溟殿哦。”
尹如风听到严家的噩耗时,冷汗直冒,心中满是愤恨,却又不敢表露,面对灵力高强的南齐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沙哑地回应道:“好。”
“至于这小孩,你就当没见过吧。”
“好。”
……
尹如风已经不记得,南齐归是何时带着昏迷的严寒舟离开的。
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瞪大着双眼,双目无神,眼泪止不住地流,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无穷尽的迷茫。
他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离严家不远处的田地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动也不动。
最后,尹如风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向了严家宅子。
推开门的那一刻,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所有严家人,无一幸免,皆被一剑锁喉。
血水流在地板上到处都是,早已干涸,变成了褐色。
尹如风一眼就看到了厅堂中央,倒在地上的严佑置和南慕晴,还有不远处,他们的子女严慕铭和严定晴。
严如风不敢再看,双手扶在严家大门上直喘气,两脚犹如千斤重,无论怎么使力,都再也踏不进严家的大门。
他顺势便坐在了严家大门门口,这一坐就是许久,他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事实。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尹如风似乎才缓过神来,像是想起来什么,再次看了眼厅堂中间躺着的那几人,随后紧紧关上了严家大门,费力将大门上写有“严家宅院”四字的牌匾,小心翼翼地拆了下来。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尹如风坐在宅院外的空地上,火苗时不时舔舐到他的头发和衣衫,他也毫不在意,就像入定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不停跳跃的焰火。
直到火势渐渐微弱下来,尹如风才抬起头看了看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悲伤地说道:“严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很想替你报仇,但我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第二天一早,普图镇便有人前来查看昨夜的大火。
严家被覆灭的消息传得很快,尹如风只得出面,对外宣称:严家因为天气干燥,老宅起火,最后火势无法控制,酿成了大祸。
简简单单一句话,尹如风就将严家四十七口人的性命,一句带过,还帮着沧溟殿隐瞒了整整十六年。
当尹如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感觉就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严家人尸横遍野的那一幕。”尹如风声音低沉,满脸悲痛:“年轻时候的我,或许是瞻前顾后太多,再加上实力不够,总是缺了些去主动抗争的勇气。”
吴卿尘听后,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时候,光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沧溟殿实力太过强大,盲目去主动抗争,只会是蚍蜉撼树。”
云寒舟听完尹如风的讲诉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轻轻摆弄着手上的茶杯,盯着茶杯中因晃动而泛起的微微水纹。
“云兄,你……你还好吗?”吴卿尘轻声问道。
“嗯,还好。”云寒舟抬起了头,看了看吴卿尘,眼神迷离,勉强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苦笑,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当年严家父亲,他有没有……有没有后悔,救下我……”
吴卿尘害怕云寒舟胡思乱想,急忙道:“不会的,严家家主一直都想要护着你,他不会……”
“可是,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云寒舟有些激动和愤怒,无意中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茶杯裂了条缝隙,茶水从缝隙中流了出来,流到他手上,又滴落在地板上。
他放下了茶杯,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我恍惚记得,我困在熊熊大火之中,严家父亲很着急,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一边对我喊救命,一边又让我别害怕快跑!”
尹如风说道:“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记得这场大火的,你那时已经被南齐归敲晕带走了!”
吴卿尘疑问:“那云兄怎么会有大火的记忆?”
云寒舟苦涩道:“可能是严家父亲一直在给我托梦吧,我梦见过很多次。严家父母应该很后悔,也很恨我吧。不仅给严家带来灾祸,我还完全忘记了这桩惨事。更可笑的是,在沧溟殿醒来后,我还一心以为……以为南齐归是我的救命恩人……”
“云兄,你……”吴卿尘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嘴,感觉那些安慰的言语都是徒劳,只是拍了拍云寒舟的肩膀。
“没事。”云寒舟看了看吴卿尘,转头继续说道:“当时在沧溟殿醒来后,南齐归告诉我,自己从小在沧溟长大,生了一场大病便失去了记忆。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灵牌摆放在沧溟宗祠里。每年,我都会去祠堂,给沧溟家的人叩头……”说到最后,云寒舟的语气明显有些颤抖。
“云兄,别多想!你当时没有记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云寒舟摇了摇头,“南齐归告诉我,自己叫做南溟风,于是从十一岁那年起,我在沧溟殿待了整整十多年,期间我从未怀疑过什么!”
吴卿尘在听到“南溟风”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直到五年前,我记忆突然有些恢复,但也只是隐约记起来我的本名——云寒舟。”
吴卿尘似乎想到什么:“刚才尹家主说你小时候叫严寒舟。”
云寒舟点了点头:“如果严家……严家当年没有覆灭,我现在也是跟着严家父亲姓严了。”云寒舟继续说道:“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沧溟人,便着手偷偷调查,才渐渐记起来普图镇外的严家。但其实也从未想到过,南齐归,会是严家覆灭的真凶!”
吴卿尘叹了口气:“世事难料,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不过我有个疑问,沧溟大长老当年为什么要对严家下手,但又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你,还养在了沧溟?”
云寒舟没有说话,尹如风却是开口了:“或许是因为严家家主夫人南慕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