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在一旁从震惊中缓了过来,问吴卿尘:“你们说的什么长洛王府挖眼那事,你也知道吗?”
吴卿尘:“知道,抽空再和你说一说。”
阿广看着云寒舟,突然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就那么重要吗?”
云寒舟:“能把一件事情知道透彻的人,要么是亲历者,要么就是凶手,你觉得呢?”
阿广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有道理,那按照你这样算的话,我应该属于凶手行列吧。但是,我也只是碰巧听见了他们说话而已。”
吴卿尘皱眉:“他们?他们是谁?挖眼凶手吗?!”
阿广一摊手:“可能吧!反正我只是路过,杀不杀人也与我无关。”
吴卿尘有些生气:“那你怎么不去救她们?!”
阿广一翻白眼,满脸写着不解:“你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救?长洛王府的人死不死,又与我何干!”
吴卿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你!”
阿广倒不在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眼神有些淡淡忧伤:“这乱世,管好自己就得了。你去看看外面,到处都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什么人去管过,你怜悯他们,那你有本事就去管啊!”
吴卿尘听完一愣,他竟然有些恍惚。
是啊,一路过来确实遇见好多流浪之人,痛苦就像石头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肩头。
云寒舟似乎想到了其他事情:“姑且挖眼的事与你无关,那你剑伤如何而来?你又为何来到普图镇?”
阿广眼睛微微一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是和人打架受了伤,不行吗?”
云寒舟:“你那剑伤,对方是下了死手。我猜,是有人在追杀你吧!”
阿广的身子明显一顿,瞳孔迅速缩小,嘴角有了微微向下的弧度,“没错,他是想杀我。”
云寒舟:“他是谁?为什么杀你?”
阿广脸上出现了疑惑,缓慢道:“我不知道。行走江湖,难免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云寒舟:“知道得太多?你还知道了什么?”
阿广一愣:“前面不是说了吗?就是长洛王府的事啊。”
吴卿尘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说想要杀你的人,就是那挖眼的凶手!”
阿广脸色一变,眼神有一瞬的飘忽。
此话一出,云寒舟似乎也是想明白了,连周行也有点顿悟,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吴卿尘继续道:“你知道了挖眼凶手的事情,可能被他发现了,他之后就想要找到你灭口,然后就在昨晚找到了合适时机,只不过,没有成功。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周行会被挖眼,而且就算被挖眼,为什么不是你!”
云寒舟想了想:“或许,凶手认错人了吧。”
此话一出,周行就像遭遇了晴天霹雳。
吴卿尘心想这可能还真是,昨晚周行跟踪着黑衣人,或许身后还有一个挖眼凶手。
在周行躲入破庙之中后,阿广或许此时在与挖眼凶手打斗,受了重伤,情急之下只能逃窜。
普图镇的小巷错综复杂,道路狭小,或许是无意中,挖眼凶手将破庙中的周行认成了阿广……
周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悲伤、痛苦和无奈向他席卷而来,他嘴角发抖,双手开始挠头。
突然,不断累积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泻出,他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被白布缠绕的眼睛部分开始渗血,很快便顺着脸颊流下来,两行血泪看得人触目惊心。
吴卿尘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是坐在他旁边,一遍又一遍轻拍着他的背。
他不敢说“没事,以后会好的”,因为大家心里都隐约明白,他的眼睛以后不会变好,或许只会更糟。
阿广也是被这痛苦的哭声惊到了,半晌才说道:“如果你推测的是真的,真的是因为我,你这位朋友才被误伤,那确实抱歉!但这都只能怪你命不好,是你自己要来跟踪我,我可怜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欠你。”
吴卿尘:“你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周行的情绪才开始慢慢稳定下来,伙计端上来热水,给他的眼睛重新包扎,换了新的白布。
周行哭过之后的嗓子十分沙哑,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命不好就命不好吧,我认了。至于你的道歉,没有意义,你确实不欠我什么。”
云寒舟转头问阿广:“你知道杀你那人长什么样吗?”
阿广摇摇头:“和我一样的黑衣蒙面,根本看不清,只知道他使的短双刀。”
云寒舟:“短双刀?”
阿广想了想说:“是的,我没有看错。”
吴卿尘疑问:“哪个家族是擅长用刀的吗?”
一问完,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神情齐齐看向了吴卿尘。
吴卿尘还在想怎么了,谁规定了人人都必须知道吗?
云寒舟便说道:“寒北漠王家一贯用刀,只不过他们一般都使用单刀。”
吴卿尘:“难道这和寒北漠王家有关?”
云寒舟想了想,“应该不是,从长洛王府出事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如果是寒北漠王家做事,是不会拖这么久的。”
吴卿尘轻声嘀咕道:“那看来寒北漠王家平时做事还挺果断啊。”
云寒舟点了点头。
突然,阿广问道:“你们问我这么多,那你们又是谁,怎么出现在这偏僻的西南边陲之地?”
吴卿尘哼了一声:“你还在这装什么装!你不就是一路跟着我们的吗?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是谁?”
云寒舟倒是想起来,指着吴卿尘:“你为什么要找他?要找吴家人?”
阿广一看周行,心中明了昨晚和那人的谈话已经泄露,便不再装傻:“我不过是拿钱办事,盯着吴卿尘的动向罢了,至于我的老板想要些什么,我并不清楚。”
云寒舟:“你老板是谁?”
阿广:“我不知道。”
“那令牌锁是什么?”吴卿尘突然问道。
阿广眨了眨眼,“可能就是你们吴家的什么宝物吧,我老板还挺在意这个东西的,但其实是我老板身后的人想要,所以我更不知道它是啥了,也没见过,只知道是个类似长命锁的东西。”
吴卿尘无形中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东西,看了眼云寒舟,脸上依旧保持镇定。
云寒舟则一直盯着阿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没有人再说话。
吴卿尘心里很乱,他觉得有越来越多的事情浮现出来,让他心里惴惴不安,但就是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转眼便到了晚上,阿广那里似乎也再问不出什么答案,但云寒舟还是觉得不能轻易放过。
普图镇很小,基本没有外来人留宿,云寒舟就只能和吴卿尘,加上重伤的阿广,三人住在林老前辈的药店后院中。
吴卿尘心事重重,晚饭也没吃两口,就坐在后院台阶上发呆。
他回想了自己这一路,从吴家山庄出来后的事情,玄门大会上对吴家的攻击,父母当年的去世原因,还有遇见的长洛挖眼事件,自己身上谜一般的令牌锁,以及神秘的云寒舟……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吴卿尘长叹一声,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云寒舟。
“怎么了?还在为周行的事情担心吗?”云寒舟在吴卿尘身旁坐了下来。
“担心啊!毕竟他也算我们半个吴家人。我已经去信给大哥了,看看吴家长老们有没有可以救治的法子。当然,我也希望我们能找到林老前辈说的那个医者……”
“嗯,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云寒舟漆黑的眼仁反衬出远处房屋的微光,虽然微小,但坚定又清澈。
吴卿尘没有说话,他双眼目视前方的一片黑暗,眼神中充满迷茫和悲伤。
过了许久,吴卿尘才轻声说道:“云兄,我可以相信你吗?”
云寒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脸上出现少有的一脸错愕的表情,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老前辈说,你曾经历过太多世间纷怨,并不是一个……”
“我当时有听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的事情,我只是……。”
“云兄你不用道歉,我没有觉得让别人知道你过去的事情,是一件必须的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路上都这么帮我?”
“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你就帮过我了。”
“啊?”
云寒舟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略显陈旧的泥塑人,“在二十年前,见你的第一面,你就帮过我的。阿远,一直都记得。”
吴卿尘一看见那个泥塑人,思索片刻,随即就是满脸惊恐,瞬间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离远了一步:“所以!你是当年那个从雪山逃出来的那个小孩阿远?!!!难怪我之前觉得“阿远”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我当年,真的在长洛城外救过你?!”
“是的”,云寒舟回答得很认真。
吴卿尘倒吸一口凉气,思绪乱飞:串起来了!原来开篇那一幕,真的发生过!那会不会,阿远最后也会真的变成南溟风,最后灭了吴家!!!
这对吴卿尘来说无异于晴天劈劈,他绷紧了神经,瞪大了双眼,眼神复杂,鼓起勇气,一字一句用力问道:“所以!你就是沧溟家的南溟风,是吗?!”
云寒舟一脸震惊,他之前作为南溟风的身份之时,都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不可能有人认出他。
而看吴卿尘反应,他是因为知晓自己是阿远后,才觉得自己是南溟风的,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害怕又气愤?
“是的,我之前在沧溟家的时候,确实叫南溟风。”
南溟风!没想到,一心想要逃离的南溟风,竟然就是一直在身边的云寒舟!!!
吴卿尘此刻心脏怦怦直跳,就像从天而降的噩耗,巨大落差感直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稳了稳快要崩溃的情绪:“之前?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在沧溟家了?!”
“不在了,早在五年前,我开始调查我养父母严家当年火灾之事,我就想方设法脱离了沧溟家。阿尘!你怎么了?你相信我,我不会……”
吴卿尘现在心里很乱,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判定眼前之人所说的话语,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对南溟风的恐惧是剧烈的,但心底有声音在犹豫:他也许不会的,你看这一路他对你有很多照顾,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应该不会伤害吴家的。
“为什么你要离开沧溟家?还有你一路如此照顾我,你的真实目的,也是想要对吴家,有所企图吗?!”吴卿尘不知道从何问起,便选择开门见山。
云寒舟一脸诧异,眼神落寞地看着吴卿尘,随后慢慢把那个小熊泥人收回了怀里,半耷拉着脑袋,过了半晌才沙哑地说道:“我是真的很感激,感谢你当年救了我,对于吴家和你,我永远都是怀着感恩之心……”
吴卿尘一看云寒舟这样子,心里也觉得很难受,便忍不住放低声音:“云兄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实在没法……可是,为什么你会是南溟风啊!我在梦里看见,一个叫南溟风的黑衣人,他最后会杀了所有吴家人!我没办法,更没想到,你竟然就是他!而你这一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身为吴家人,我没有办法不多想!”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吴家的!吴卿尘!请你相信我!!!”云寒舟抬起头,焦急地看着吴卿尘。
云寒舟又一次叫了吴卿尘的全名,这让吴卿尘感觉郑重又真诚,但又透着压抑和紧张。
吴卿尘没有说话,云寒舟便又继续说道:“阿尘,关于我的经历和我的身份,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我也还在调查中,所以我就把我自己还记得的,和你讲讲吧。”
吴卿尘冷声道:“那我就希望,你说得都是实话。”
云寒舟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笑,开始回忆起自己仅剩的记忆中,那一段不太安宁的过往岁月。
我的家应该是在在遥远北方的雪山深处,七岁那年,家里面发生了重大变故。
好像是中原人入侵,杀害了我的父母和族人。整个家族,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母亲帮我逃了出来,之后我就南下,一路上靠乞讨,甚至偷东西才得以活下来,直到在长洛城外遇见你。
我记得,你带我去长洛城的集市,带我去看病,给我买糖人……
你是除了我父母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后来,你说你有急事要离开,你就让我等着,说一定会回来再找我。
可我在长洛城内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等到你的消息。
那时候我很害怕,害怕再有人丢下我……
我就跑去问那个卖药的老板,有没有再见过你,他说他不知道,但他告诉了我江陵城吴家该往何去。
可是,那时候的我太小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吴家,反而迷路了。
我又流浪了快整整一年,一路南下,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西南边陲。
在普图镇外,当时八岁的我,有幸遇到了严家父母,他们心善收留了我。
那时候的我非常开心,想着自己终于又有一个家了。
严家父母对我很好,严家也算是一个修行世家,我就跟着他们,开始了一些简单的修行,可能我的运气还不错,一切都还挺顺利。
三年过后,严家遭遇巨大变故。记忆中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我听见严家的好多人都在火场中呼喊着救命,但我好像被人困住了,我没法去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燃烧。
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沧溟家,也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沧溟大长老却骗我说,我自幼在沧溟殿长大,名唤南溟风,因为生了一场很大的病,所以醒来后就不记得很多事情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就这样,我在沧溟殿,跟着大长老,帮他做事,稀里糊涂地待了十多年。
直到五年前,我似乎开始记起一些过往的事情,我感到很蹊跷,就开始在暗中调查,发现越来越多巧合和奇怪的地方,很快,我就离开了沧溟殿。
云寒舟说道这里的时候,停顿了好一会。
吴卿尘认真听着,借机问道:“你有失忆?还有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又为什么离开沧溟殿?你在沧溟这十多年,你们沧溟殿有派人去调查过吴家的底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