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往常一样回房休息,一觉睡醒,天色竟已露昏暗之意,我暗道自己睡得太久,忙出府准备看看书生是否还在摆摊。
没人。
别说书生了,我望了望长街,竟是一个摆摊的都不见。不对呀,平日就算夜里也是有些为了讨生活的小贩摆摊的呀。
凉风袭来,带着几分森森之感,我恍然记起,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中元节,是一年之中阴气最重之时,阴间鬼门大开,万鬼游荡,每年此时,家家户户都会闭门不出。
那恶鬼今晚不知是否会来。
我心中这样想着,人已往院中走去。青灵剑捻指显现,直插入地,我盘膝坐在院中,神识包围着沈府。
亥时一刻,平地起阴风。我陡然睁眼,瞧向西南方向。夜空中,月光下,一个有些虚化的身影凭空而立。我与他视线相接,他眼中含着笑意,我眼中含着惊意。
“书呆子?”虽然声音、容貌完全不同,可我觉得他就是书呆子。
“暮十,你把结界解开吧。”
他叫了我的名字,我更确定他就是书生。
我叹息:“原来是你,祸乱沈府的恶鬼……”
“恶鬼?”他神情一愣,随即勾了勾嘴角,“有时,人比鬼恶,人心之歹毒,鬼怪不及万分之一。”
这相似的话,这个声音。我想起还未入城时在林中听到的警惕话语:“那时的那个声音,也是你。”
我收起结界,勾指间,青灵剑已在手。我将剑尖指向书生:“你既作恶,我便绕不得你。”
“原来你与那些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没两样。”书生眼中笑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是伤痛,还有着……失望。
我莫名有些心虚。
他双手屈指,化为利爪向我袭来,我手握青灵剑迎战。
“唔……”
“噗……”
书生的利爪扎进我的胸腔,我的青灵剑刺穿他的身体。
“暮十啊暮十,我道你与别人不同,终是我看走了眼。”书生额头汗水岑岑,神色痛苦,“黄泉路上有你一起,我也不亏。”
“桀桀桀……你们一人一鬼,修为甚纯,如此消亡实是可惜,不若化为我的养料,待得我重塑真身之时定会感谢你二人献身之功。”
一个尖锐的似金属在石头上面划过一般,难听到使人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的声音自一方传出,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身红袍的男人自黑暗中走出。
“你是谁!”我看着一身红袍,窄面凸目的男人,这等容貌,着实是寒碜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你们即将成为我最后的养料,只要吞噬掉你们两个的魂魄及修为,我的功法便可大圆满,届时,我便能重塑真身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沈老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这红袍男人的身旁,如果说之前沈老爷只是有些双眼无神,那现在的他就是双眼呆滞没有焦点,并且浑身僵硬,像一个假人一般。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恶鬼”,之前的那些道友修士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桀桀桀……小姑娘,现在才知道可是太晚了。看你们一人一鬼如此痛苦,我便做个好人,送你们一程。”
红袍人双手间凝聚黑气向我与书生袭来,我同书生使了个眼色,他收爪,我收剑,红袍人一招落空。
“哼,”红袍人从鼻间发出一声不屑,“垂死挣扎。”
“谁说的?”我运转周身灵力,先给自己罩上一个保护结界,而后灵力凝于青灵剑上,杀向红袍人。
红袍人捻指变换出一根藤棍,青灵剑砍上去,藤棍没有断而是发出金属相撞时才会有的脆音。
我手上用力,剑身压着红袍人的藤棍。
红袍人眼眸微眯,看着我:“原来方才你们一直在演戏?”
我嗤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察觉到这沈府的怪异吗?”
红袍人单脚跺地,一阵强大但却杂论的灵力将我震开,我被震出几米后才停下脚步。
“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挽了一个剑花,收剑在侧:“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我入城之时,曾有人警告过我,但我仗着一身修为不曾理会,直到我来到沈府中。这府中符箓众多,一看便知是出自不同道友修士之手。自沈府闹鬼一说传出,上门驱邪的道友修士无一例外,皆是身亡。而沈府的下人以及这冒牌的沈老爷与沈夫人却毫发无损。若真是恶鬼索命,断没有不杀人只杀道友修士的道理。自那时起,我就猜想,这鬼只怕是个通过吞噬修道之人的灵力修为来壮大自身。”
而这书生,也就是沈家大少爷——沈雾,他在书生未死之时附在其身上,寻常道友或许察觉不出,但却没有逃过我的法眼。只不过他身上并无戾气,我便一直没有戳破他罢了”
说着,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在刚刚的打斗中,死在沈雾手下的“沈老爷”,又无甚表情的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眼前的这个红袍人:“你留住沈府下人的性命不过是为了营造一个平常人的宅院,借此不断吸引道友修士,名曰邀其降妖驱邪,实则他们入了沈府便如那入了瓮中的鳖一般,任你宰割了。但是你又怕人多眼杂,传出风声,所以每次事后你都会将沈府下人以及沈夫人的记忆抹去,而你控制沈老爷也只是为了让他帮你处置一些事情罢了。”
红袍人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不错,那你再说说,我为何没有在你进府的第二日出手,而是一直留你到现在。”
“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与沈雾方才的争斗不正是你没有第一时间对我下手的原因吗?你想我们鹬蚌相争,你渔翁得利,一举吞噬我们两个人。”
“桀桀桀……好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只可惜,今日你便要同之前那些臭道士一样,殒身于此了。”红袍人抬起一只手,掌心中钻出许多黑色藤蔓,还在蠕动着,像虫子一样。
“等等……”我抬了抬手,“虽然你长得奇丑无比,行事龌龊,修炼方式也很恶心,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这一句话把红袍人说愣了,我朝着沈老爷的尸体方向努了努嘴:“这人啊,夺人家产,害人性命,跟你一样恶心。虽说他是沈雾杀得,但是你也折磨了他不少,也算是间接的帮沈家解了一点恨。”
红袍人不屑的啐了一口:“那等贪婪无度又无能的凡人岂能与我相比。”
“呦呵,没想到你这个狗杂碎还挺傲气。”
红袍人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小丫头,你现在嘴有多碎,一会儿死得就有多惨。”
“是吗?我看不一定。”
我嘴上说的轻巧,眼中早已满是凝重。这红袍人现在早已不算是人,他吸食众多道友及修道之人的灵力与修为,现在他的灵力与修为不知到达何种境地了,我与沈雾虽未受伤,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暮十,我来帮你。”
沈雾往我身旁靠近一步,我向他丢了一个护身结界,又丢给他一把我平日用来护身的短剑:“小心点。”
我与沈雾呈包围之势,从红袍人的两侧攻击,沈雾对付藤蔓,我对付他手中似玄铁般坚硬的藤棍。
那红袍人脚下不动,两只手扭动间尽数接下我们的攻击,这样下去,我们一分胜算也没有。
“沈雾,退!”
我一声令下,我与沈雾退出十米之外。我快速扫视一下沈府,做出一个决定。
“沈雾,我们将他引到郊外。”
我说完便转身向着郊外的林中掠去,沈雾紧跟在我身后。我料定那红袍人定会追上来,毕竟我的一身修为与灵力可比他之前吞噬的那些人要精纯太多。所以,我头也不回地狂跑,直到找到一处林子。
我与沈雾落地的几个呼吸间,红袍人追了上来。
“丫头,你为何不跑了?接着跑啊?”
我勾起一边的唇角,笑着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为何还要跑?”
我将青灵剑扔上空中,手中结印,口中默念:“天生万物,物无极限,青灵现,幻影出。”
霎时,空中的青灵剑幻化无数,我眉头紧锁,驱动上空的青灵剑,漫天剑雨,向红袍人杀去。红袍人还是一手藤棍,一手藤蔓的应付着,不过早已没了方才的淡然,他的脚下开始后退。
“叮叮当当……”伴随着声音,落下了不知多少把剑,剑身未触及地面便已消散。这些剑是我的灵力所化,每毁掉一把剑,我便受一分伤。沈雾站在一旁,神色焦急,却也只能看着。
“暮十……”沈雾一脸担心的看着我。“你受伤了!”
他抬起衣袖为我擦拭嘴角的血迹,试了几次都是扑空,他现在只是一缕魂魄,无法碰触到真实的人。
压下喉头欲涌的腥甜,我啐了一口血水:“我没事,你保护好你自己。”
“啊……”
被剑阵包围的红袍人突然大喊,随后一股强大的震力毁掉了剑阵,一时间,尘土飞扬,像是起了雾气似的,看不清红袍人。
“噗嗤……”
而我终是压不住体内翻滚的气血,吐了出来。沈雾下意识的过来扶我,我踉跄后退两步,自己站住了脚。口中腥甜的血让我觉得恶心,我啐了一口血水,余光扫到沈雾两只手举在身前,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时间去想,眼前最重要的是红袍人。我抬起手随意抹了抹嘴角的血,神色警惕的看着对面的红袍人。
“小丫头,你倒是有两把刷子啊。”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我的脸色有些难看,难道失策了?不应该啊……
“跟你们耗了这么久,现在,我也玩够了,就让我送你们上路吧。”
红袍人抬起操纵藤蔓的手,藤蔓像一条蛇似的,从他的掌心向我与沈雾射来。我勾了勾手指,想要召回青灵剑,然而方才的剑阵消耗了哟太多灵力,现在就连召剑都有些困难。
可恶!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我还没有买到那座宅子呢!早知道就不要钱迷心窍了,这回倒好,金子没拿到,小命也要保不住了!
我认命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藤蔓。没想到藤蔓没等来,倒是等来了红袍人痛苦的闷哼。
我睁开眼,红袍人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我果然没有猜错。这红袍人吸食了太多人的灵力修为,体内灵力无法在短时间内融合,平日里他都是用自身的部分灵力去压制这些杂乱的灵力,而刚刚我的剑阵消耗了他自身大半的灵力,此时他早已压不住那些灵力,他体内的灵力正在互相排斥,而他……最终会爆体而亡。
红袍人手中由黑色藤蔓变成的木棍坚硬异常,我将灵气凝聚青灵剑上向其砍去,却只有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红袍人痛苦的叫喊,“就算死,我也要你们给我陪葬!”他的身体在不停地胀大,双手掌心生出许多黑色藤蔓向我与沈雾的方向射来。
“沈雾,快跑!”
那黑色藤蔓速度奇快,我因为灵力衰竭脚下速度慢了许多,眼看着那藤蔓就要追上我了,沈雾闪至我身后,黑色藤蔓抓住了他,而我则被沈雾用意念推了出去。
“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
“暮十,若我还活着,若我们早点相识就好了。暮十,替我看好沈家,也替我照顾好你自己。”
“沈雾!”
“走!”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将这片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飞沙走石向我身上打来……
醒来时,已是十日之后。入眼看到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关切焦虑的神情。
“丫头,你醒了?”
“师父?”我开口,却没听见声音。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润润嗓子。”师父递给我一杯水,“你昏迷了整整十日,期间水米未进,身子虚弱得很。”
十日……
沈雾!沈雾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暮十,你应该知道沈雾现在如何了。你在想什么呢?
是啊,沈雾如何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魂魄消散,连转生的机会也没有……
我复躺回床榻,双眼无神的看着有些眼熟的穹顶一处,两股温热的液体滑下。
在床榻上修养了七日,第八日我离开了床榻,走出屋子时,久违的阳光向我射来,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我将近几年攒下的银两都发给了沈府的下人,并将他们遣散回家。我坐在院中的石墩上,看着空荡荡的沈府,视线上移,碧空如洗,真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我久违地笑了。